郝妈妈跟着出来,看了眼面色不愈的怀德,问道:“少夫人的晚膳是否要送到小院里去?”
“不用,”怀德摇摇头,“我就在这里吃。”
程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阖家要一起用膳。可今日是不成了,怀德便自己在偏厅里用了晚膳。
灶房做的是鱼粥,白糯糯的米饭里添了新鲜的时蔬和鱼肉。入口顺滑,十分香甜。
上辈子怀德要先侍奉公婆,等到自己吃时,菜饭不免都凉了散着腥气,所以从来没真正好好吃过饭。
可等死了之后,怀德咂嘴,那满心满肺的苦涩味,这辈子可不想再尝了。
怀德拿起调羹一勺接着一勺,全然不顾旁边郝妈妈频频递过来的眼色,一个人吃了两大碗。
用了晚膳,怀德擦擦嘴,不慌不忙起身道:“今日听得大郎的消息,心思全然跟着飘走了。我既如此,婆婆定然更加悲痛,魂不守舍,还请郝妈妈多顾好婆婆,这几日务必在吃食上多加看顾。”
怀德说的滴水不漏,本来想劝诫两句的郝妈妈也不好多说什么。
“少夫人哪里的话,这是我的分内事。”
府院里逐渐挂起了灯,怀德顺着连廊回了自己的房里。
侍奉她的小丫头菱角正在廊下洗着衣服,见怀德回来,面上有些怯。
她刚才听得门房的人说大少爷殁了。那少夫人岂不是要成寡妇了。
少夫人也太可怜了……
怀德一看菱角的神情,就知她小脑袋里指不定在翻江倒海瞎想着什么。
身上的冷汗虽然消了,可粘在身上,黏腻的难受。
怀德朝她招招手,吩咐道:“菱角,去烧点水来,我要洗洗身子。”
“好。”
菱角点点头,飞翘着头发跑去了伙房,通知灶房的粗使婆子烧水。
*
入夜后,寝室里面的净房内,壁角里放着两盏油灯,莹莹的光亮照着小小的净室。
怀德净身坐在木桶里,可里面没有水。
木桶外,菱角坐在小马扎上,撸起了两臂上的衣衫,将手里的布巾浸没脚边的一盆温水里,布巾沾湿,再探身去擦怀德的背。
温热的水从脖颈流下,顺着如玉的脊背,没入起伏之下。
刚才菱角听得少夫人要求用布巾给她清洗时,小丫头歪着脑袋,一脸疑惑。
为什么不在木桶里泡着洗,那样不会更舒服些吗?
怀德没答。
菱角还在身后喋喋不休,“夫人,会不会冷啊,要不我把水加到浴桶里?”
“不用了,这样洗就可以。”
“可是——”
这个小丫头。
怀德转身,无奈的在菱角额头上轻敲一下。
吓唬道:“再多问,我就去将郝妈妈找来,让郝妈妈管管你这个絮絮叨叨的小丫头。”
“别,别找郝婆婆来,奴婢不多嘴了。”菱角求饶道。
怀德双手攀着木桶边沿,轻叹了一声。
还能有为什么,是那日溺水之痛太过清晰,自己杯弓蛇影罢了。
只是,不能和这个小丫头说。
怀德双手抱着泛起冷意的臂膀,问道:“菱角,你来程家有四年了吧。”
她依稀记得菱角是因为家里欠了程府的田地租金,被家里送来做仆人抵债。
菱角到了年纪是可以回家的,而自己则是卖身给了程家,一辈子出不去了。
“是,下个月就四年整了。”
菱角牵着嘴角,忍不住放飞了思绪,开心道:“少夫人,下个月我就可以回家了,就能见到我的娘亲了。”
“是啊,时间好快!”怀德感慨道。
菱角刚入府时,还是个半大的丫头,怯生生的站在门口,头发都没长齐。还是自己领了她进来,后来就留在自己身边做打扫的丫头。
上辈子自己死了之后飘在月沼边上,看到菱角被人大绑着出了府,不知道被送去了哪里。
若今生可以,她想把这个小丫头平安送出府去。
擦洗完后,怀德穿上了一件素白的中衣,发髻因着菱角的毛躁被打湿了一片,菱角想抬起帕子帮她擦一擦。
“不用了,你先去睡吧。”
怀德端起一盏灯,朝对面的次间走去。
菱角仰头看着少夫人去了少爷的房间。
她总觉得少夫人有些不一样了,却说不出哪里不同。
摇摇头,起了身端着木盆出了屋,明日还要早起呢。
怀德拆了头上的发髻,满头乌发落了下来,散在肩膀上。
莹白的小脸,挂着悲伤,却有着凄切的美。
这间屋子,怀德已经好久没过来了。
蜡烛放在平头案上,点亮了墙面上一副丹青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