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太多了,忙于招揽客人的母女三人无暇顾及他。
他走到赖春花旁边,喊了一声“妈”,赖春花一边递了个塑料口袋给客人,一边随意问到:“回来了?你老婆和你女儿呢?”
祝思来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午后。
他的母亲正顶着烈日在地里忙碌,汗水不停歇地往下淌,而他穿着干净整齐,不知如何开口管母亲要来新学期的学费。
更何况他已经不再是孩子了,已经成家立业的大人没办法理直气壮地找母亲开口要钱。
祝思来不安地站在水果摊旁,沾满灰尘的手掌在裤缝边缘摩挲,他嗫嚅着开口:“医生说要住院,说是要……一万块钱,我和舟舟她妈妈手里没那么多钱,你和爸能不能借我点……”
“就称这么多?不再称点儿?今天进的橘子好得很。”赖春花满脸堆笑招呼着客人,对着祝思来态度就没那么好了,她浑浊的眼珠直直地注视着祝思来,“我手里哪里有闲钱?”
祝思来还想在母亲面前争取一二,但赖春花已经招待下一个客人去了。
他没办法,只能转头去问他大姐,祝思荷坐在台秤前面,从抽屉里翻出两块五补给客人,随口说道:“不是我不借,实在是我手里也没钱。”
要不是太忙,祝思荷甚至想拉着他诉苦:“别人都说我开水果店肯定赚了不少钱,但你是我兄弟,你是知道的,我这么多年也没在县城里买车买房,只不过赚点辛苦钱而已。”
祝思来茫然地在水果摊上转了一圈,所有人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
连他的母亲和他做生意最有钱的大姐都说没钱借他,那只是在大姐水果摊上帮忙拿工资的二姐祝思梅恐怕更没钱了。
他不知道再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只能离开水果摊,去了一趟周家。
周家老两口拉着他询问舟舟的病情,关切地留他吃饭,但也拿不出多余的钱来,只有周云理在祝思来准备离开时送他到了楼下,塞过来五百块钱。
祝思来一愣,惊讶地看着这个不着调的小舅子。周云理一改之前嬉皮笑脸的样子,沉稳地说到:“姐夫,别怪我妈他们,现在大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真拿不出钱来。”
“知道,我不怪他们,姐夫多谢你了。”祝思来拍了拍周云理的肩,走入深沉的夜色。
祝思来回了三号家属区,原本充满欢声笑语的房子此时一片沉寂。祝思来衣服都没换,囫囵睡了一觉,天才刚刚亮他就去了南辉厂。
“好了,我申请今上午报上去,多帮你催催,估计明天就能批下来。”领导老孙把祝思来刚刚填写的表格收起,“厂里都是熟人,没人会在这种时候卡着不批。”
南辉厂作为国营工厂,一直有专门的款项用来帮助员工度过难关。之前祝思来和周云瑛买房的钱不够,就是找厂里借的。
虽然在亲戚那里几乎没有借到任何钱,但峰回路转,老孙竟然大方地给祝思来批了一万块的借款!
祝思来搓了搓冻得僵硬的手:“我之前找厂里借的钱还没还完,这次又找厂里借,实在是不好意思,麻烦领导了。”
老孙和祝昌寿也是老相识,宽慰到:“你也别想太多,孩子治病要紧。再说了,谁家都可能遇到点事要厂里救助,其他人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闲话的。”
第二天正午,祝思来拿到厂里的借款,就打算马不停蹄地往江城赶。
厂里有个跑车的师傅正巧要去江城办事,就说捎祝思来一程,两人约定在祝思荷的水果摊前碰面。
赖春花斜着眼睛扫了一眼她的四儿子:“钱借到了?”
“啊?”祝思来惊讶地瞪着双眼,这件事只有老孙和经手过借款的职工知道,难道流传得那么快,他才拿到钱消息就传到这儿了?
赖春花嗤笑一声,她怎么知道的?她是祝思来的亲妈,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祝思来捂着衣襟畏畏缩缩的样子,跟十几年前上高中的时候,他害怕把学费弄丢就把钱装进外套里袋捂了一路的样子一模一样。
赖春花低头忙着手上的活,把一筐橘子里压坏的给挑出来,顺嘴说到:“要是真没法救……就算了吧,你们两个还年轻,现在身上背了太多账,以后怎么过得下去?”
她并未把话挑明,但祝思来却听明白了,意思就是要是医药费太多,就不救了再生一个?
祝思来只觉得满腔怒火压抑在心中,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他的亲女儿!
曾经舟舟晚上闹着不睡觉,非要去外面玩,祝思来拗不过她抱着她在楼下走了一夜。就算赖春花是他的亲生母亲,说这样的话在他心里也和敌人无疑。
祝思来双眼熬得通红,像一头恶慌了的狼盯着猎物那样盯着赖春花:“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孩子,如果她不成了,我也不生了。”
去江城的面包车停在他眼前,他利索地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面包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