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州入秋,暑热渐渐散去,路边的梧桐也褪去绿衣,染上秋色。叶珎大四了,很少去学校,她总是在家和医院之间行色匆匆,某天从地铁站出来,猛然间看到公园里的银杏树叶黄了,老旧的城墙失去了茂密爬山虎的遮掩,显出斑驳沧桑,才知道她们又送走一个春夏,步入金秋。
叶传莲的肾病很突然地从三期发展到了四期,并且还在持续衰退,叶珎第一次陪妈妈做了透析,可怕的不是那四五个小时的痛苦和透析后的虚弱,而是这样痛苦的流程以后会变成常态。
虽然上大学之后,叶珎就一直兼职赚钱,但钱消失的速度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她第一次知道住院账户里的钱是会花光的,她又去存缴了一次,心里计算着她和妈妈两个人还有多少存款,家里有哪些贵重的物品能卖钱,甚至开始关心房价,看到房子也能卖不少钱,才稍微安了点心。
医院是个能够看遍人间苦楚,看透人心人性的地方。
亲情的参差也在这种时候显现出来,外公外婆来看妈妈,他们应该是很担心妈妈的,毕竟外婆哭得很伤心,但他们劝妈妈和爸爸复婚,觉得妈妈看病的钱他要承担,自己的前途和未来需要陆师傅负责。
有点道理又很没道理,闹了个不欢而散。
大舅舅和大舅妈来过,给叶珎塞了五百块钱,叶珎不觉得少,他们从扬城过来买东西不方便,给钱已经很够心意了。但是舅妈避着妈妈问她家里房子是不是要卖,如果有打算就早做打算,卖给家里人,她以后偶尔去住住也方便。
叶珎装傻,问舅妈现在如果要卖,大概能卖多少钱,大舅妈说了个比市场价低不少的数,还忽悠叶珎,说卖给外人,人家要做贷款,只能收到很少比例的首付,好久钱才能到手,中间又有这个那个风险,卖给家里人虽然价格会谈得低一点,但不跟银行借钱,首付给得多,余款结得快,不怕钱房两空。
大舅妈是有些精打细算,但她家大事都是大舅舅拿主意,他不仅想着趁人之危,还是个孬种缩头乌龟。叶珎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下了许多脏话,只说家里还没到卖房子那步。
小舅和小舅妈倒是没给叶珎塞钱,但每回妈妈做透析,小舅和小舅妈都会派个人做好饭菜送过来,肾病患者忌口的食物很多,吃得十分清淡,饭菜都是要单独做的。小舅妈不许叶珎逃课,难得以长辈的身份压她,还特意拿了叶珎的课程表,有课时,都是她替叶珎来医院。
陆师傅来过几个电话,让叶珎不要担心钱,并陆陆续续给叶珎打了几万块,三哥也说不要担心钱,但叶珎特别嘱咐他不要给自己打钱,嫂子有了身孕,他们夫妻准备在陵州买房子,要花钱的地方多。
叶传莲的主治医生对透析治疗的效果并不是十分乐观,和叶珎沟通了移植手术的可能性,她自己当天就去采血做了配型,还和大舅小舅说了医生的建议。
叶珎一直都在鼓励妈妈,也始终让自己保持一个积极的心态,真正让叶珎崩溃的,只有这件事。
大舅不愿意做配型,小舅和叶珎都不满足移植条件。
这意味着如果妈妈的病情继续恶化,必须要做肾脏移植手术的时候,只能登记然后等待,等待另外一个命运般的陌生人宣布死亡。这和听天由命有什么区别?
她不想让妈妈看到她的沮丧,只能躲在家里,关着房间门,独自宣泄情绪。
在叶珎不知道的时候,方预衡和王清也一起去做了配型,方预衡的血型合适,CDC和PRA阳性率低,虽然HLA位点只有两点相配,但如果真到万不得已,移植手术也能做。
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方预衡不知道叶珎家里配型结果如何,特意来了军总医院一趟,探望叶老师,也想看看小五。
叶传莲即便住院也没有放下手头的工作,现在的家长特别喜欢给孩子补课,学过的再学,没学过的提前学,尤其暑假,就没有哪个小孩儿暑假是能开开心心玩个十天半月的。
她教初中数学,现行教材初中和高中数学的学习逻辑是有区别的,她工作机构的几个数学老师,打算共同出一本衔接教材,让即将升入高中的学生对数学不那么恐慌。
方预衡过来时,看到叶老师在忙,小五也不在,就没多聊,把窗边花瓶里的水和花束换了就离开了。出来后他自己心里嘀咕,叶老师说小五去学校了,她今天又没课,去学校干嘛?
他给叶珎打了两通电话没人接,心里有阵说不上的感觉,等王清发消息过来说他和小五还有小五小舅的配型都不合适时,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
站到小五家门口,他刚抬手准备敲门,就敏锐地发现大门根本没锁好,他朝里轻轻一推,锁咔哒一声弹开,门也应声被推开。小五应该在家里,但方预衡不仅没放下心,反而更慌。
他顾不上换鞋不换鞋,确认卫生间没人,开了厨房窗户,过来敲叶珎的房门,主卧和工作间的门都开着,只有叶珎卧室的门紧闭。
“小五,开门。”
里面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