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迪丝穿上黑色灯芯绒套裙,戴上黑丝绒手套和黑皱呢帽子,网纱遮住了她的脸。
无论是表面还是内在,她都比十一岁那年更为成熟。
震惊是一种慈悲的心理机制。它让人得以和自己的感觉保持必要的距离,如此才能走过灾难,应付必须要处理的事。
——葬礼。
门被敲响了,伊迪丝回应一声,莱姆斯走了进来。
“你准备好了吗?”他问。
“是的。”伊迪丝说。
她抬起头,眼底的悲伤与莱姆斯目光交汇,她看见他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水光。他走上前来,用力地搂了搂她,伊迪丝双手抚住他的背,让哀伤在两人靠近的身体内传递和分享。
在树林里进行的葬礼非常美,虽然无论是以麻瓜还是巫师的标准都不符合规格和传统,但这是卢平夫妇能做到的最好了。
墓碑、棺木、讣文、最后的处理与化妆,还有墓穴的营造,都是他们一手操办的。
不仅如此,卢平夫人还托人找到了早就搬到市区里的克拉拉小姐与她的儿子——小约翰。他们今天也赶来了葬礼现场,安静地看着卢平夫人在前方主持葬礼。
卢平夫人咳嗽两声,说了些老奶奶的生前故事。伊迪丝这才知道,原来老奶奶的名字是艾菲·魏登巴赫,丈夫在战争中死亡,后来又失去了自己的儿子。
在那之后,克拉拉曾经提出要接老奶奶一起去市区居住,但她拒绝了,因为她不肯离开儿子为自己搭建的木屋,更不愿意给克拉拉添麻烦——女人独自抚养孩子的痛苦,她也经历过。
老奶奶认为,她能够在暑假期间经常得到“小约翰”的拜访,就已经很幸福了。
伊迪丝忍不住侧过头望了专注聆听的莱姆斯一眼,他感受到她的视线,也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卢平夫人之后,就是卢平先生的讲话。卢平先生提到了老奶奶精湛的编织手艺和温暖人心的烤饼干手艺。“不幸中的万幸,这些由魏登巴赫女士亲手制作的手工品还剩下一些。或许这正是她在闭眼之前最后的愿望——”
他将老奶奶的编织品和冷透的饼干分发给在场的每个人,他和妻子、儿子,伊迪丝,克拉拉和小约翰。当小约翰瞪着那块饼干出神时,克拉拉碰了碰他的胳膊。
小约翰看了一眼妈妈,还有驻足在面前的卢平先生,沉默不语地吃了一口。就在他咀嚼的同时,仿佛久远的记忆重回脑海,他的双眼渐渐睁大,眼睛周围的纹路深了些。
“——让她所爱的人们幸福。”卢平先生接着说。
热泪从小约翰的眼眶里滚落而下,他开始低泣,嘴里含混不清地咀嚼着,呼唤着:“……奶奶。”
此时,莱姆斯已经站在了墓前。他是第一个见证老奶奶去世的人,当时,他正在房间里给老奶奶打扫卫生。
厨房里的烧水壶发出刺耳的尖叫,烤箱内也传出了香甜的饼干味,老奶奶坐在自己的长椅上,手里灵活地编织着一条披肩。
莱姆斯出来后,把烤盘里的饼干都盛出来,又倒上两杯热腾腾的茶,放在了老奶奶面前的茶几上。
“小约翰,你也来吃,来喝茶。”老奶奶说。
“马上就好,奶奶。”莱姆斯对她说,“我正要把您的床搬开,好好清理一下呢!您不想在睡觉的时候,老是听见老鼠吱吱叫吧?”
“哎呀,那谁也不想。”老奶奶笑起来,“那么,我等着你。”
于是,老奶奶等啊等。她听见莱姆斯搬动木头床的声音,闻着热茶和新鲜出炉的饼干香气,编织披肩的动作却越来越慢,越来越缓。
“哎呀……”
她只觉得胸腔里似乎有个大锤砰砰啪啪地打了起来,打得喘不过气。老奶奶朝后一仰,躺在了长椅上。
在弥留之际,她想到这下可能会把那个假装小约翰的男孩吓坏了吧。
她想叫他的真名——莱姆斯,那是她偷偷听到的。这是个多美的名字,她早该这样叫他的。
可到了最后,她只来得及说出一句:“来不及吃饼干了。”
老奶奶死了。莱姆斯走出房间的时候,她面前的茶杯还冒着氤氲热气,饼干仍散发着甜香,那条织了一半的披肩一截躺在她的怀里,一截垂到了地上。
而老奶奶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
听完莱姆斯平静的叙述,伊迪丝几乎是带着哭腔完成了自己的悼念。她所悼念的内容不多,但为数不多和老奶奶见面的场景使她永远难忘,她将用余生怀念这个可敬可亲的艾菲·魏登巴赫女士。
葬礼的结尾,是卢平夫人念了一首诗。
《不要伫立在我的墓前哭泣》。
不要伫立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我没有睡去
我是千万缕吹拂的风
我是钻石,闪烁在雪地里
我是成熟谷物上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