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岁淮的心因这句话猛然一震。
但还未等他开言,皇帝的声音便又响起:“淮儿,朕有意立你为储君。”
陆岁淮愕然抬眼望向了皇帝,而皇帝此时的神情,似乎也表明了他方才所言并非只是一句戏言。
一时间,陆岁淮也忘了仔细称呼,赶忙道:“陛下这些年来也并未亏待于臣,何须补偿?况且,储君之位涉及到江山社稷,兹事重大,还请陛下三思才是。”
皇帝倚在榻上,似是在笑,眼底却并无笑意:“你不愿意做储君?”
陆岁淮的心绪已稍稍平稳了些,他抱着拳,向皇帝请罪道:“臣恐难当此大任,望陛下恕罪。”
“那你觉得,谁能够担此重任?”皇帝冷笑着问他,“翊王吗?”
陆岁淮斟酌后,回道:“臣不敢妄议此事,但想必陛下心中自有定夺。”
皇帝默了默。
京中皆道翊王贤德,可傅子策暗里的一些小心思,旁人或许看不出,他作为君主,也作为父亲,却看的一清二楚。
这些年来,傅子策明里暗里结交大臣,心思昭然若揭。
他不说,并非全然看不见。
傅子策有筹略,有手段,亦有狠心,的确不失为储君的合适人选。
然而,傅子策偏偏,和他太像了。
他每每看见傅子策,便总是会想起当年的自己。
他的生母同样出身低微,他当年为了称帝,不惜弑兄,逼父退位,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可如今他当上了皇帝,却不想将皇位交给与自己太过相似的那个儿子。
相较于傅子策而言,他更为属意陆岁淮。
尽管陆岁淮被冠有着外臣之子的身份,但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陆岁淮少时虽顽劣,却有着一颗他不曾有过的赤子之心。
最为重要的是,陆岁淮是他和她的孩子,而他这一生,都无法忘却她,也都亏欠于她。
所以,自太子被废后,他便想好了要为陆岁淮铺路。
陆岁淮像极了她,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情,也同她一般,自小便将情义看得太重。
重情重义虽好,可若为一国储君,太过看重与感情,反倒是不利。
他也知道,身为皇帝,事事皆应当以大局为先,然在立储一事上,他却偏偏存着私心。
可到头来,陆岁淮自己却不愿意做这个储君。
既然陆岁淮不适合,且也并不愿意做上这位置,何不妨,就让他如愿做一个闲散王爷呢。
思虑至此,皇帝长叹一声,道:“也罢,朕知你志不在此,不勉强你。”
陆岁淮紧绷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如释重负道:“臣谢陛下!”
对上皇帝深陷进去的双目时,他想了想,又改口道:“儿臣谢父皇。”
皇帝眼睛里带了些欣慰之色,半晌后道:“朕应时日无多了,来日若翊王即位,你便好好辅佐于他。”
陆岁淮听见前半句,皱眉道:“您为何要说这般不吉利的话,儿臣相信,您的龙体定能早日痊愈的。”
皇帝只笑了笑。
他眼下的身体状况如何,他自己心里自是再清楚不过。
近来他每每入睡,都会梦到当年往事,梦见被自己一剑捅死的皇兄,梦见被自己气到中风的父皇,还梦见了她……
醒来之后,便头疼欲裂。
许是这辈子他对不住的人太多,上天看不下去,才让他患上了这种连宫中医术最精湛的太医都诊断不出的怪病。
“淮儿。”皇帝开口道,“翊王心思深沉,日后登位,恐猜忌于你。朕虽信他不会做出手足相残之事,但你行事上还是留意些,别叫人抓了错处。”
见陆岁淮低着头道了声“是”,皇帝点了点头,又问他:“你心仪的那位甘氏,现下可是在殿外候着?”
*
甘黎现下的确在殿外候着,并且等了已有大半个时辰。
她不知道皇帝和陆岁淮在里面说些什么,也不知皇帝传自己入宫,又是所为何事。
心下正胡思乱想着,袁顺却向她走了过来:“甘姑娘,陛下请您入内。”
甘黎敛了敛心神,应了袁顺一声,便朝着里面走了去。
内殿里,皇帝看着跪着行礼的女子,眯了眯眼睛,问她:“你便是甘黎?”
甘黎恭顺地回道:“回陛下,是。”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她的面上,笑道:“确实风姿绰约,难怪渝王对你念念不忘。”
“多谢陛下夸赞,民女愧不敢当。”甘黎轻声应道。
皇帝打量了她须臾,又问:“你可因你父亲甘昱一事对朕心怀怨怼?”
不等甘黎回话,听到皇帝所言,陆岁淮便急急开口道:“父皇……”
却被皇帝打断:“朕是在问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