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花甲的太医正举止恭敬地向着面前的男子躬身行礼。
都道这摄政王手段最是狠戾,这位太医眼下是真的担心,无法让人起死回生的自己,会被王爷迁怒,拉去给这个年轻的姑娘殉葬。
所幸王爷在听到自己这句话后并未动怒,只是面色沉重地阖上了双眼,摆手让自己离开。
似是唯恐陆岁淮的主意会变一般,太医行礼谢过恩后,一刻也未在此多留。
太医离开后,陆岁淮沉默着在甘黎的床榻前立了良久,忽地出声问一旁的杏儿道:“她走前......可有留下什么话么?”
杏儿尚未从甘黎离去的悲伤中缓过神来,抽泣着答道:“没,没有......奴婢根本就不知道姑娘会寻死,明明昨日姑娘还好好的......”
陆岁淮按着眉心,问她:“你且仔细想一下,她近些日子,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异常之处?”杏儿止了哭泣,努力地回想着,“姑娘自被禁足以来,就变得不怎么爱说话了,每每陆小姐过来,话才稍稍多一些......”
“她在这里过得不开心,是么?”陆岁淮的声音很低,似是在问杏儿,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杏儿哪里敢答王爷的这个问题。
虽没有吭声,但她心里却是清楚,甘姑娘在王府里过得定然是不开心的,否则也不会......
她忽而想起,几日前,姑娘不顾她的推却,硬是塞给了她一笔银钱。
姑娘说,主仆一场,那是她留给她今后的嫁妆。
都怪自己太迟钝了,没能在那个时候就发现姑娘的不对劲......
杏儿暗自懊悔着。
陆岁淮静了静,末了叹了一声,对她道:“罢了,你也退下吧。”
杏儿福身应下,转身退了出去。
陆岁淮看着紧紧闭着双目的甘黎,心中泛起了阵阵痛意,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一般。
她走了,在她十八岁生辰的前一日。
傅子策死后,他便想过甘黎或许会在悲痛之下为其殉情。
为此,他早已派人收走了棠月阁的所有利器,却不想还是没能留住她。
太医说,她是服毒自尽。
可她被他禁足于棠月阁,是从何处弄来的毒药,又是谁给的她毒药?
陆岁淮想着,心中很快便有了答案。
也是,她过去在傅子策手下行事,自是常有毒药在身侧。
他早该想到这一处,早该发觉她的意图,早该拦下她......
可现下却是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陆岁淮的面上从未露出过似今日这般的绝望之色。
即便是他那时被傅子策构陷进了诏狱,受了里头的刑罚,被人逼迫着画押认罪,他也未同现下一样绝望过。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床榻旁的矮脚木桌上,桌案上放置着一块镇纸,镇纸之下似乎还压着一张字条。
陆岁淮慢慢移开了镇纸,抽出了底下的那张字条,上面是他熟稔的甘黎的字迹。
只看了两个字,他便似是被这清隽的字刺痛了双目,骤然移开了眼。
岁淮......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他。
自那一夜他因动怒对她说了那样的话后,她对他一直都是以“王爷”二字相称,再没唤过他的名字。
陆岁淮强忍着心中的痛意,接着往下看去。
字条的内容并算不得多,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岁淮,欠你的,我还给你,放下仇恨吧。”
他仿若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一般,摇着头,拿着那张字条,痛苦地阖上了眸。
若不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紧紧相逼,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强留于此,她又怎会以自尽这种决绝的方式来逃离这里,逃离他?
是他亲手逼死了她。
有泪水划过,落在了字条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声响。
陆岁淮睁开眼,有些心疼地看着字条上渲染开的墨迹,那是她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他将字条折好,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怀里,紧贴着自己的心口处。
坐在榻旁,他轻轻地将甘黎揽入了怀中。
她的身体已经不再同过去那般温暖,显得冰冷而又僵硬。
但他还是紧紧地抱着她,企图用自己身上的温度让她的身子变得暖和一点。
他总是觉得,她只是因为太疲惫才睡着了,待她觉得不那么累了,肯定还会再醒来。
“你不是一直想要离开王府么?如果你醒来了,我便答应你离开,好不好?”
陆岁淮低下了头,似是在轻声询问自己怀中的女子,声音是罕见的温柔。
然他怀中抱着的那个女子,却始终未能有所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