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九月十四日,上午十一点。
朝阳北路的某三甲医院。
李求安坐在门诊大厅里,看着手中的诊断书出神。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对于人生,他没有多少留恋,所以他不怕死。但是他放不下苏晓,因为这个善良的孩子还没有知道真相。他更放不下他那可怜的女儿,李念恩。
念恩啊,你究竟在天涯何处?你是否还活着?
在死之前,我能找到你吗?能听你叫我一声爸爸吗?
李求安将诊断书揉成一团,紧紧握在手中。就在他正欲起身离开的时候,旁边两个中年妇女的谈话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两个妇女一个着蓝衣,一个着花衣。
蓝衣妇女说:“你闺女那点胎记算什么?指甲盖那么小一点。”
李求安是被胎记二字吸引的。在这个世上,恐怕没人比他对胎记更有兴趣。于是他继续坐在那里,悄悄听那两名妇女谈话。
“小是小,可是长的不是地方啊!”说这话的是花衣妇女,“就长在眼皮上,你说气不气人?难怪到现在还找不着对象。”
长在眼皮上?李求安失望了。
蓝衣妇女说:“现在的小姑娘都会化妆,粉底遮一下就行了。”
“那也不行。”花衣妇女摇头,“我宁可它长得大块一点,长在背上或者肚皮上,看不到就行。 ”
“你以为大块的长在身上就没事啊?”蓝衣妇女不以为然,“昨天我给一个姑娘做按摩,她的右背就有一个大胎记。红色的,有我手掌那么大,不,它就像个手掌印。”
“嚯,那是够吓人的。”
“可不?这姑娘是我们店的会员,今年三十岁了还单着。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胎记的影响?”
这些话有如一道惊雷在李求安的大脑中炸响!
花衣妇女问:“你们店会员办得多吗?”
“还不错。”蓝衣妇女不无得意,“西山翠是京西最大的美容机构了。牌子老,项目全,生意比我上一个地方强多了。就是给我们这些技师累的呀,我这都不舒服好长时间了,今天才有空来检查。”
“别担心,我觉得你没什么事,就是累着了。”
“我也觉得,但还是查查放心些。”
“那是。”花衣妇女看手机,“差不多了,结果该出来了。”
“看看去,早点完事回去。”
那两名妇女离开了。
李求安望着她们,整个人都在发抖。
这时候,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坐到他旁边的座位上。她穿着浅蓝色连衣裙,长发披肩,脸色苍白,一双水波盈盈的眼睛仿佛在诉说着悠长的哀怨。
女人惊喜地说:“三十岁,右背上有红色的掌形胎记,那个姑娘会不会就是念恩?”
李求安也是心潮澎湃,“年龄和胎记都对得上,世上应该没有第二个人了。”
“老天开眼,她还活着!”那女人落泪了,“不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生活得好不好?”
李求安的眼睛也湿润了。
女人问:“秋冰,你会去找她吗?”
“当然。”
“可是你得了重病……”
李求安说:“不用管,我一定要找到女儿。”
“如果真的找到她,你会和她相认吗?”女人看着他,“你有勇气说出她的身世和那些往事吗?”
“我不会和她相认的。”李求安摇摇雪白的头颅,“我只想悄悄看她一眼,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足矣。至于那些往事,她还是不要知道了吧!”
“如果你当年相信我,就不会铸下大错了。”女人深深叹息,“你本来有大好的前程,何必毁了自己,何必忍受这三十年的折磨?”
李求安低下头,“素琴,我当时真的没有办法相信你。”
“我是给女儿取名念恩,但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够了! ”可怕的往事又浮现在李求安眼前,“不要再说了,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女人带着失望消失了。
李求安回到了现实世界。他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径直走向垃圾桶,把被揉成纸团的诊断书扔进去,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医院。
医院外,秋阳灿烂,将一切照得银光熠熠。
李求安站在路边,抬头望向那刺目的太阳,想起了苏晓的绘本《遥远的天际》。那位年轻的作家,她是如何写出这个故事的?这个故事与他的心境多么贴切啊!他就是那个在荒野上流浪的人,他渴望找到救赎,渴望到达天际之处,沐浴在金辉之下。
他再也不要过见不得光的日子……
李求安决定把真相告诉苏晓,再请她帮忙寻找女儿,他知道她和她的朋友一定有办法。只要能看一眼孩子,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他甘愿一死。
说做就做,李求安马上给苏晓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