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二零一九年,三月,北京。
春天,姹紫嫣红的春天。桃花的粉,迎春花的黄,梨花的白,路边的二月兰的蓝,墙边的白桦树枝头上那发亮的嫩绿,以及笼盖着这一切的天空的碧蓝,这些元素共同描绘出一幅喜兴美好的画卷。
王霖走在这画卷中,心中没有一丝欢喜。生父李求安明天将进行第二次胃部切除手术,这个沉甸甸的事实让她的心情怎么也轻松不起来。此外,她到现在都无法叫他“爸爸”。她并不怨恨他,更没有嫌弃他,但她就是莫名地开不了那个口。
在胡思乱想中,王霖来到病房,见到了半躺在床上的生父李求安。她赶忙问他:“检查都做好了吗?”
“刚刚做完,都挺好。”李求安慈爱地看着她。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王霖已经适应了他的这种目光。她小心地扶他在病床上坐好,然后再看看病房里还有什么地方没收拾好的。
李求安问她:“晓晓什么时候到?”
“再有个十分钟吧。”
“好的。”
两个人陷入沉默。
忽然,李求安说:“王霖,不用总来看我,忙自己的工作去吧!”
王霖脱口而出:“我怎能丢下你不管呢?”
李求安反问:“你为什么不能?”
王霖语塞了。是啊,她为什么要管他?是因为朋友吗?可是朋友并不需要做到这个份上。是因为他是她的生身父亲吗?那她怎么叫不出一声爸爸?
“我明白你的心情,你不用解释。”李求安苦笑,“有我这样的亲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非但不恨我,还来照顾我,我已经很知足了。”
“……对不起。”
“不用道歉。孩子,你没有错,这一切都怪我。”
“不,您也没有错。”王霖心疼了。
李求安几欲落泪。
这时候,王霖收到了苏晓的短信。她看完之后说:“晓晓到了,我去把她领上来。”
李求安点点头,“快去吧!”
王霖一离开,李求安便潸然泪下。他竭力克制那情感的洪流,用衣袖胡乱把眼泪擦干。是的,苏晓要来了,他不能让她看到自己这般模样,他不能再让那个纤细敏感的人忧心。
不出五分钟,苏晓到了。她一进门就问:“李叔叔,您好吗?”
“我很好,你呢?”李求安慈爱地笑着。
“我好得很呢!”苏晓笑了,“这半年来,我可是结结实实地长了几斤呢!”
见她气色不错,李求安放心许多。
苏晓坐到病床前,温柔地说:“明天的手术,请您放一百个心。医生说,做完手术您就没事了。以后好好调理,和正常人差不多的。”
李求安只是微笑。
苏晓见他情绪不高,便问:“念恩还是不能叫您爸爸?”
“是的,但是这个不能怪她。”李求安摇了摇头,“孔子说过:忿思难。真有道理。当初我要是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做事情能想到后果,又怎么会有今天这一切?连我自己都做不到,又怎能要求孩子接受那些悲剧?”
“人的执念是很强大的。”苏晓深有感触,“因此我当时没想太多,就把刀子划了下去。”
这半年来,苏晓与李求安接触过许多次,她早已将自己的详细身世以及秦复与苏敏相像的事情,毫不保留地告诉了这位年长的朋友。
李求安再次问她:“你现在能坦然地面对你父亲的不幸了吗?”
“至少那个画面不能再支配我了。”苏晓笑了,“当然,我永远深爱他。”
“那就好。”李求安松了口气,“……素琴像你,秦复像你父亲,而你又深爱着你父亲。不得不说,这个世上有许多事情太玄乎了。”
“一天都是天意,上天是最有智慧的。”
李求安不语。忽然,他问:“晓晓,你认为人的生命为什么会结束?我指的不是生理层面。”
苏晓寻思几秒,轻轻地说:“经历完注定的机缘,遇见了该遇见的人,尝够了一切的喜怒悲欢,生命也就结束了。至于肉身将如何毁灭,上天自有安排。意外,疾病,甚至自身的放弃……”
“对了,就是这个道理!”李求安拍着手,“你真聪敏。”
苏晓却高兴不起来,一股莫名的不安在她内心升腾。她握住李求安的手,不放心地说:“李叔叔,请您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生活下去。”
“傻孩子,胡思乱想的人是你。”李求安笑了,“你太敏感了,这样不好。”
苏晓说下去:“等您手术恢复好了,我将给您找一个图书馆管理员的工作。从今往后,您与书籍相伴,平静安康地生活。至于念恩,她需要时间,您不要着急。”
李求安点了点头,“对了,念恩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上楼?”
“她在楼下呢,秦复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