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微微沉吟,问:“事情的原委你都知道了,你怎么想?”越王叹了一口气,“我在这里嚼舌根,恐怕不合适吧?况且嫂嫂尸骨未寒,我......”“你个老东西,别装了,我也是想听听你怎么想的,目下也是遇到难处了,我......”越王为难地扶着额头:“其实吧,原先我们都觉得太子虽然庸碌,不过心里实在,又得了名正言顺的好处,嫂嫂惯着也没有什么,不过目下来看,兴许咱们都被这孩子给骗了,父母尚在高堂就做出这样的事情,琼花可是他亲妹子呀,前一向,我听说好像也对一个女将军不轨了,这要是做了皇帝,兄长觉得这天下如何?明儿没了这么多年了,我心里也是记挂着她的,要我说,咱们做父母的,不能这么偏着一个孩子,英儿多好一个孩子啊,要战功有战功,有政绩有政绩,无非就是身份上的一点问题,那也是嫂嫂亲生的孩子。当初为了给老大腾路你把英儿丢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他如今不是照样恭恭敬敬地对你和老大?”
“你就知道马后炮,当初怎么不劝我?”
越王往后挪了挪:“我的好哥哥呀,嫂嫂是多刚烈的一个人,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是瞎掺和,她冲我发火是小事,再疑心我和英儿勾结,那可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那是你儿子,又不是我儿子,你们俩都乐意,况且那个时候你们年纪都还不太大,我有什么好说的?”皇帝皱皱眉:“你是觉得我不行了?”
越王摆摆手:“兄长,我这么说你真别不乐意,你以为还是当初那个大头兵哪?死了也就死了,铺子田产留给媳妇儿和孩子就行了?人老了,就要服老,按着老人的法子好好调养生息,没准还能多活几年,再逞强,不行咯。”
皇帝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问:“你经常梦到明儿吗?”“是呀,说起来也奇怪,都这么些年了,别的孩子我倒是尚且梦到的次数少,可总是能梦到明儿。你说,要是这事儿不了了之,以后你梦见琼花,你怎么说?下了黄泉碰见嫂嫂,嫂嫂跟你诉苦,说琼花告了一状,说你不关心她,她被人害死你也当没看见,你怎么说?”
皇帝慢慢喝了一杯,又长长叹了一声:“这是作了什么孽啊。”
后来两个人都有些醉了,皇帝也听不见越王跟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什么了。只依稀地记着年轻的时候,刚刚碰见他的妻子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还不是他的妻子,他也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大头兵,手里管着几百个人,浑身上下也凑不出二百两银子。她呢,是独孤氏的长女,美貌、聪慧,那个时候的独孤氏是望族啊,她是那样有灵气的一个人,她的家族又是那样鼎盛,她有一个妹妹,已经配了当朝太师,那个刚刚弱冠就已经名满天下的太师。全天下的儿郎都想娶她,可是那些名门之后,那些青年俊杰,她一个都不想要,她只想要他。
这些年来,他们既是夫妻也是最最亲密的战友,不论后来有多少妃子,多少挚友,都没有人像她一样了解她。她是怎么样的人啊,独孤氏培养女儿,本来就是按照皇后的标准来的,她知道怎么样收服军心,知道怎样拉拢朝臣,知道怎样发展农桑,知道怎样任用人才。后来,她为他生儿育女,他也发誓,一生只有这一个女人。
在她的辅佐下,他的官阶逐渐升高,他的权势逐渐扩大,后来他就做了大将军了,掌管了大周所有的兵马了。然后他就反了,他要自己做皇帝,那真是长长的恶战啊。当时她还怀着孩子,却敢千里奔袭来救他,后来她产子不足半月,他囿于危机,她又去帮他以独孤氏的名义借到了粮草,一路走来,不可谓不艰辛。
他终于登上了皇位,可是独孤氏不再是名门望族了。她的父兄因为她,也选择了他,在一次次的征战中,都化作了他威严王座下的累累白骨。在他登上皇位的时候,她也终于没有父母兄弟可以依仗了。
后来从什么时候他烦了的呢?从那些老臣们每一回遇到什么事情都要问一嘴“皇后娘娘怎么看”的时候?还是从她每日絮絮叨叨数落他的时候?还是每一回他说要纳妃,她就联络朝臣极力反对的时候?还是当着外臣的面就和他吵架,毫不顾忌他的面子的时候?
皇帝自己也忘了,只记着似乎与那个笑颜明媚的女子许下了海誓山盟,后来她就老了,累累串串的宝石珠子放在妆台上吃灰,她再也没有那样明媚的笑颜了。再后来,连那个絮絮叨叨数落他的老妇也没有了。
如果可以,他宁愿仔仔细细地再听一遍她的数落,吵架的时候乖乖挨骂让着她,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可以重来,可惜,这世上终究是没有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