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成思实惨。
刚刚递上去的折子马上就下来了。在小年之前,二十一的时候,宇文成思被叫进了宫。宇文成思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恐怕就是为了前几天的折子。折子的内容总共只有两块:一则申辩陈昂的事情,顺便将陈昂一道拉下水,二则回禀北巡之时看见的县令竟不识字,言辞直指九品中正制度的弊端。
其实折子刚刚递上去的时候,她就后悔了。好端端的日子不过,管这种闲事做什么。不过已经递上去了,宇文成思只能安慰自己:有的事情除了利弊得失,也是要计较对错的。
巧得很,太子也在皇帝跟前。皇帝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即便是一直用着药,身子也不大好。上次的事情过后,皇帝就换了一批御医,也换了药方子。宇文成思恭恭敬敬地行礼,礼尚未毕,折子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了。宇文成思心里有数儿,倒是太子吓了一跳,拾起来折子细细看了一遍,随手拢在袖子里,捧着药碗道:“父皇,该用药了。”
“你是在家闲得待不住了是不是?朝廷的用人也是你能置喙的?”宇文成思深深埋着头不说话,早知道皇帝的火气大,却不知道为何这样大。君王的怒火难以承受,也总是莫名其妙,这个时候多说一句,都有可能惹来大祸。宇文成思不说话,说得多错的多。
太子又劝了一句:“陛下再生气,也应该仔细自己的身子,就是个小姑娘,父皇同她生什么气。”皇帝一口将药饮尽,苦得舌头发麻。太子从女官手里接过来蜜饯,恭敬地奉给皇帝。皇帝皱着眉头吃下去,对太子道:“政事既然大多交给你,身为监国太子就应当时时尽心,官员选拔举足轻重,什么都不懂的也要来说上两句。九品中正是多少年流传下来的法子,怎么能妄谈改动?”
太子虽然态度谦恭,言辞却不让:“陛下,儿臣以为成思所言不无道理啊。正是由于用了多年,已有积弊。成思给中书的回文儿臣也仔细看了,诚然有许多地方官员是依靠着裙带关系才上来的,到了一方之后,虽则政绩不佳,然其上官却因为顾虑忌惮举荐上来的人,不敢弃用。久而久之,地方大患,终究危及朝野。如此,整个朝野都牢牢把持在世家大族的手中,关系复杂微妙,官官相护,终究无益。”
“放肆!”
皇帝怒火之下,将药碗狠狠地摔下来,擦着太子的衣裳过去,没伤着人,宇文成思却看得心惊。太子低着头,成思分明地看到,太子的脸上有讥讽的笑。太子的脸色很快恢复了平静,抬起头,淡淡地看了皇帝一眼,伸手将宇文成思扶起来。宇文成思心里在打鼓,起来也不是,不起来也不是。太子手上的力气很大,也很稳,不过宇文成思不敢借力,自己站了起来。
太子向皇帝躬身行礼:“父皇,儿臣以为此事可以提上朝堂,也请群臣议论一二。父皇不要生气,成思弹劾陈昂的事情,儿臣也想请父皇查察核实,免得损了陈大人的清明。”“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要再深究了,宇文成思在江南做了那么大的生意,就算没有心怀不轨,到底也不对。陈昂身为一方大员,弹劾此事也无可厚非。”
“可是陛下,陈昂恶意索贿,儿臣以为此事影响极其恶劣,虽则陈昂弹劾宇文成思,可是说什么心怀不轨的话,岂不是凭空诬陷?宇文成思这一番弹劾陈昂索贿,也是有实实在在的证据的,儿臣以为不当姑息养奸。这不仅仅是给蒙冤的成思以交代,更是为了朝野非议啊,父皇。”
皇帝皱眉:“若是朕不允呢?”
宇文成思悄悄看向太子,太子的余光瞥向了她。她知道太子看得见此刻她眼中的阻拦。皇帝不喜欢这样的说法,更何况是她说的,皇帝已经开始厌恶她了。太子又何须为了她失去皇帝的欢心。太子的眉眼盈盈,如同山岳,与皇帝对视之间,竟已经隐隐有对峙之感。太子谦恭地行礼:“父皇是天子,儿臣自当遵从,然儿臣心中多有疑虑,想来整个朝野也多有疑虑。儿臣既然监国,也不得不考虑到言官直谏,老臣非议。儿臣请陛下赐对。”
宇文成思悄无声息地站着,皇帝沉默良久,终究退了一步:“也罢,还是叫京兆府尹去料理这个案子吧,他做熟了事情,想来陈昂的事情,也能很快得了结果。”皇帝在陈昂的事情上让了一步,自然期望着太子在九品中正制的事情上也让出一步。至少这件事情只要被翻到明面上来,就是在说皇帝的不是,而叫皇帝认错,那一定是世上最难的事情。
在太子开口之前,宇文成思匆匆忙忙地截住了太子的话头:“臣谢陛下恩典。”太子看了宇文成思一眼,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东宫。
太子命人给宇文成思上了一杯热腾腾的牛乳茶,在冬天也可以暖暖肠胃。“本宫势在必得,你又何须来堵我的话?”宇文成思笑:“殿下目下形势一片大好,又何须为了臣忤逆陛下呢?陛下厌弃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两年发生的许多事情臣都不能置身事外,陛下厌弃也是应当的。越到这个时候,殿下越应当爱惜自己,切莫触怒陛下。”太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太子,本宫真是做得厌倦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