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您还只是个小娃娃呢。”叶太医也追忆起了往昔,带着乌青的面上不自觉浮现了一丝笑意。
“是啊。”姜直轻笑,“当时有一人与我分庭抗礼好不快活。旁人都碍于我的身份,不敢拼尽全力,就算是在对面阵营还会冲我作揖,只知道夸耀我的马术,从未让我玩得尽兴。”
叶太医骇然,却没有打断正在回忆的姜直,他的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情,如同喝醉酒般陶醉。
“叶太医,你还记得那人是谁吗?”
“记得……”
“你知道她现在在何处吗?”
叶太医咽下涎液,眼神看向平整的地面,看向姜直垂至于地的斗篷:“她是罪臣的独女,已然获罪伏诛,如今应该——”
话没说完就被姜直抬手打断,他冷声道:“你想说什么,埋土砂砾下吗?”
叶太医无措,却也朗声道:“臣知晓王女公子是殿下的幼年玩伴,可毕竟是过去的事情了,您还是应当朝前看才是。”
“那是言官该进言的事情。”
“臣虽是医者,但殿下伤春悲秋,兀自感怀,臣也不能全当充耳未闻。”
姜直一噎,看着叶太医炯炯有神的目光和凛然的模样,他又忽然说不出话了,拢了拢斗篷,又咳了两下。
“把脉看诊吧,叶太医。”他轻道,声音如同一片羽毛般微弱,一如当年王陵婉拔得头彩,朝他划过的胜利眼神。
轻飘飘又没有实物,却在他心头宛若千斤重。
姜直遽然扣住了叶太医为他把脉的手,叶太医的眉头拧得更深了:“殿下这是何意?”
他盯着叶太医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的身体我清楚,你好好治病,不要尽然告知给父皇。”
“这、这可万万不行,您是大绍的储君,无论如何您的病况都应该要陛下知晓才行。”
“知晓之后好让父皇择立新人吗?”
叶太医惶恐,撩起衣摆便要请责,却被姜直将手按的更紧,叶太医一双手腾不出来,两个人骤然间便僵持了起来。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也并不想对你有任何责难。”他突然间流露了悲天悯人的表情,他双唇微颤着,像是难以启齿。
“宫里近来多灾少福,父皇已经很忧心忡忡了,就不要让他再填烦忧了可以吗?”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话题停留在了这里。
更深的话他不便多言,绍帝都能让姜依按照民间习俗去冲喜,他又何尝不会呢,他对他的身体状况有数,但并非是转好的那种有数,与之相反的,他对他的身体状况十分忧愁。
叶太医面露不解,他是替贵人们看病的医者,食君禄,侍奉君,让他去欺瞒皇帝,他实在是做不到。
姜直将手松开,悻悻然又无可奈何,娶妻生子,对他来讲怎么不算个好事,但若是他撒手人寰了呢,留下他们孤儿寡母在这世上该如何存活。
就算他不去碰他的新婚妻子,她也不会再有出宫的机会了……世界上的女子多了去了,没人会敢娶太子的女人,触碰陛下的霉头。
叶太医凝目为他改着方子,他却特别想让他不要如此,父皇已经认可他了,他在这世上已经找不到奋进的目标了。
最起码现在是这样。
绍帝正看着桌前罗列的女子画像,均是同太子年龄相仿的,模样周正,家世清白,在东宫历练几载,成为国母时也能大方得体。
可他看了半天,也找不到究竟哪位更适合做姜直的太子妃,他想找一位拥护皇权的人家,既希望对方有一定的势力,可以为太子助力,又不希望势力过强,以免干涉皇权,同太子的感情要好,但又不能过于亲密。
最重要的是八字合适,此女要是位有福气的。
绍帝打算让姜直同姜依一道完婚,双喜临门,好事成双,冲散近些日子的霉运。
“娄持声?是这个名字吧?”绍帝看向一旁侍立的人,身姿挺拔,倒是同旁人都不一样,一看就是个有灵气的,“别的画像几时能送来?”
顶着查明和绍帝的视线,娄持声头皮发麻,但还是出声答道:“回殿下,这已经是京中全部合适的女子画像了,附近城池尚在闺中的怕是要再等几天。”
“嗯……”绍帝不置可否,在安静的殿内翻动画像的哗哗声十分抓耳。
半响绍帝才幽幽道:“朕怎么没看见任家女的画像呢?”
娄持声还维持着躬身的姿态,老实说他有些累了,但还是打起精神回着绍帝的话:“画像里尽皆都是名声在外的良家女,任家女儿先前在宫中贵妃生日时被太子殿下罚了,城中不乏流言蜚语,议论纷纷。”
绍帝想到了之前同萧仰说过的话,遂陷入了思考中,但这一次,他又多了一层新的考量——太子的病不知道是否会再加重,就算消息封锁得当,太子结婚时总不可能不出面吧,新妇总不可能与娘家没有往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