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住在院里最深处的阁楼,阁楼周边植着几株白玉兰。
不过那白玉兰花期刚了,新长的嫩叶还未成型,孤零零地杵在枝稍,在这千红万紫的三月,颇有几分秋的萧索。地上还有几片凋落未成泥的白玉兰花瓣,如白霜降落,愈增秋意。
黎慕白望去,只见阁楼正中挂着一块匾额,书写着“霜降馆”三个字。那字,笔锋冷峻,墨迹孤清。
余妈妈带二人行至阁楼前,向里面的人说清缘由。几人伫立好一会儿,才有小丫头出来,请他们进去。
黎慕白随王赟走进阁内,余妈妈也跟着进来打点。琴霜正半垂首立于琴前,黎慕白见她头戴浅桃红面纱,白罗衣叠白罗裙,衣边裙角处是一圈浅桃红花瓣纹。
琴霜也不说话,随意行了个礼。余妈妈在一旁满面飞笑解释着,说是琴霜最近患了热症,嗓子嘶哑,不便言语。
王赟听后也没苛责,只点了点头,朝黎慕白微微一望。黎慕白明白,上前一步:
“我们大人自从上次在长公主府听过琴霜姑娘的仙曲后,便对姑娘的琴声念念不忘。今日前来,能否恳请姑娘再弹一曲《关雎》?”
黎慕白找了一个借口,虽然王赟上次根本没去长公主府参加寿筵。
她紧盯着琴霜,琴霜却一味垂着眼皮,她看不清琴霜眸里情绪,面上表情亦被轻纱覆住,连双手都掩在宽大的衣袖里。
但是,黎慕白还是看到她的袖口微微抖了一下。
琴霜默然半晌,坐到琴前,轻抚了一下琴弦,一串瑟瑟之音流出指尖。
静默片刻后,她微闭双目,指压弦丝,一缕琴音,似是从冰天冻地里飘来,有如白霜凝雪,又似寒月独凄。
一腔悲凉之情,由琴而生,黎慕白顿感五脏六腑俱是寒津津一片,身子猛地一颤。
她紧咬牙关,目光追随着琴弦上翻飞的霜白指尖。仿佛那不是拨弄琴弦的指,而是一把刀,刀光交错,刀刀剜心。
她看到熊熊之火舔舐着母亲、吞噬着父亲、燃烧着府邸······她感觉自己的肌肤也着火了,一寸一寸都是灼热的痛,痛得心都结冰了。
那冰,又化成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冷,冷透她的四肢百骸。
灼热尽褪,四肢百骸冷到极致,已是无可再冷。
琴声冻住,琴弦似是由千年寒铁铸成,琴霜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十指猛地当心一划,玄冰骤裂,七弦齐断,玉石俱焚。
霎时,黎慕白只觉百肠绞断,心神破碎!
琴霜伏在琴上,指尖血肉模糊,殷殷红红。
旁边的妇人与小丫头从琴声中醒来,见琴霜如此模样,顿时惊呼连连。
一时,有人去请大夫,有人在为琴霜止血,有人在收拾断了弦的琴。
王赟扭头,只见黎慕白满脸泪痕,整个人似被皑皑白霜冻住。他的心,登时亦覆上了一层白霜······
犹记四年前,她还是一个眉眼鲜亮的女孩。
虽然,昔年的她,比他小上几岁,却在人物世事的见识上一点不输于自己。她的聪慧,常让他自愧不如。
他们一起探案解谜,一起踏马观花,一起挑灯赏月。
那时,他陪着她玩击鞠,伴她在杏花微雨里听流莺,带她游遍虞洲的一山一水。
那时,她总呼他“赟哥哥”。
那时,他们只觉春光明美,花繁景盛!
后来,她随父去西洲上任,他常独自忆起这段时光。渐渐地,他的心生出一丝隐秘的期待来。
他给她准备了一份独一无二的及笄礼。只是,礼尚未送出,便收到了黎家火灾的消息。
思及至此,他的心似被刀尖狠狠戳了一下。他抖着手,想去握住她的手,却见她唇角紧绷,双手一举,飞快地抹去面上泪痕,给他投来一个坚定的眼神。
王赟只觉手心一空,终究没能捉住那双手。
黎慕白深吸一口气,这琴音里丰沛的哀恸令她心里一动。
她想起在樊楼桃园第一次听琴霜弹琴时,那曲《桃花令》也是丰沛的,只是那时的丰沛是旖旎春光。
她走上前去,问道:“琴霜姑娘,那日在长公主府寿筵上弹的《关雎》,可是缠绵得很,为何今日的《关雎》,却做如此哀音?”
琴霜伏在琴案上不语,余妈妈眼里滑过一丝心疼,冷冷道:“大人,琴由心生,既然大人此次从琴中听出是哀音,那是大人此时心中有哀事,与琴霜姑娘的琴有何关联。”
王赟正想出口训斥,被黎慕白拦下。
她看着琴霜,亦冷冷道:“余妈妈说的是,一茶都有百味,何况是无形之曲!今日我们王大人前来,既是为听琴绝仙曲,也是为一桩命案而来。昨日,在郊外小树林发现一具女尸,女尸所穿衣饰,与琴霜姑娘一模一样。”
琴霜突地抬首,怔怔瞪住黎慕白。
她的浅桃红面纱已濡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