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摇,摇乱一窗晴光。
他的气息亦低低摇落,摇落如九春梨云,又忽如三秋霜露。
黎慕白本被赵曦澄突如其来的一拥弄得惊慌失措,忽又觉察到他的手微微发颤,以为他不相信她的话,待要再作保证时,他却已放开自己的肩走回书案边猛灌茶去了。
“你要去城中,先等等。”赵曦澄铺开纸张,“过来。”
黎慕白满头雾水,按捺心头的异样与迷惘,依言走到案边坐下。
“你把手钏的模样形容一下,我来画一画。”他顿了一顿,语调发涩,“或许,是西洲的玉铺仿出了同等手钏或同等玉莲。”
她盯着他沉肃的面容,心亦随之静下来,略一思忖——依他此言,左嘉与覃簪二人,许是真因某种缘故私奔了。
两人又探讨一阵,赵曦澄道王赟确乎为父皇在得知他们失踪后派来的,奉的旨意亦确乎是彻查她家火灾一事。
日上中天,王赟送来午膳。
而西洲府衙一众官吏打昨日在菡萏阁被赵曦澄灌得酩酊大醉后,时至午时仍未见有人来驿馆。如此看来,王赟今日横竖不要忙公务了,于是黎慕白又拜托他继续照看赵姝儿。
午膳后,赵曦澄与黎慕白把昨日菡萏阁的情形作疏理剖解,又缕析条分,磋商对策,最终拟订——王赟按旨意行事,他们两人仍旧依此前定好的策略,继续暗中堪查。
至于玉莲,就以王赟已答应替阿弃寻人为由,让王赟拿着绘了玉莲花的图纸,去西洲城中的首饰铺子、玉器铺子等走访。
而薛家玉铺,黎慕白则坚持要亲自去走一趟。
她搁下彤管,揉揉脖颈,把刚写完的一张纸往赵曦澄那处推一推,道:“殿下请瞅瞅,看是否有遗漏之处。”
赵曦澄拾起纸张一看,纸上均是她推断时惯常用的符号,其间又夹杂着一些文字。旁人若是瞧见了这张纸,不琢磨一番怕是难以瞧出个所以然来。幸亏他早已习惯她的信手涂写,轻而易举就读懂了。
她虽未写得十分明白,但他仍可依据她罗列的线索推出——与她家火灾扯上关联的嫌疑最重的人,一是西洲知州裴文栋,二是新任西洲节度使罗望霆。
裴文栋任西洲知州多年,政绩斐然,又曾在行伍里历练过。黎光一去,裴文栋右迁至节度使是完全可以行得通的。
然而不知为何,父皇直接任命了罗望霆为西洲节度使。
罗望霆乃为罗正源长子,先前一直在京中为官。若黎家火灾是罗家所为,那么罗家的动机,或许与江山眉妩图的幕后操控者有关联。
他手指一扣,捏得纸张都抖了几抖。
“我看了,甚好,一目了然无遗漏!”他寻了一个火折子,把纸点着烧了。
黎慕白一手捻着额角,一手把玩着彤管,蹙眉道:“好像没石黛了。”
“我们带过来的箱笼里有。”赵曦澄转身,果真翻出一个小匣子来。
黎慕白本要自己来装石黛,不意他已一把取走了她手中的彤管。
只见他轻轻旋开彤管呈圆锥状的一端,倒出内里余下的小小一截石黛,随即在匣子里拣出一跟新的条状石黛来,一点一点把它往彤管内里推进。
待石黛彻底推不动了,他方拾起先前旋下来的一截彤管合上去,缓缓旋动,直至旋紧。
最后,他按了按彤管上的白玉梨花。
顿时,彤管呈圆锥状的一端露出一丁点石黛尖来,刚好够她书写,然又不会被轻易折断。
他神情认真,每一个步骤均做得极其仔细,仿佛他手中握着的是一件无价珍宝,一件易碎的无价珍宝,令他不得不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待之。
此刻,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映着鲜红如胭脂的彤管,直如他写的字画的画那般悦目。黎慕白看着看着,脑中猛不防冒出他说过的那句话来——女史彤管,记功书过。
赵曦澄把彤管塞回她手中,一面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救你的人,许是江家?或是江豫?”
黎慕白倏地攥紧彤管,怔忪片晌,摇首道:“我——我拿不准。”
朝莲公主的案子落幕后,她曾在京中的鸿胪客馆与江豫单独提过此事。
“我亲口问过他,他说他是瞒着家人进京来寻我的,是为确认我在京中安然可否。他说,他虽然可以肯定我未在火灾中遇难,但并不知晓救我的人是谁······”
日影倾斜,屋内渐渐热起来。两人正说着话,侍卫与驿丞送来冰,并禀报知州等人正在驿馆想来拜见殿下。
“好生看着罢。”赵曦澄苦笑一声,振振衣袖出了屋子。
许是醉酒之故,许是被赵曦澄奇特的饮食习惯所震慑,裴文栋与汪致远抵至驿馆时,已是日跌末刻,仿佛特意候赵曦澄用了午膳才来似的。
一队侍卫,亦跟着裴文栋与汪致远进了院子。
夏日迟迟,蝉鸣聒噪,吵得整个驿馆沸反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