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冷的月光下, 莫不臣望向白鹿的双眼,可以清晰地看到它眼底的悲戚之色,便知道它在为他忧心难过。
如今他主修杀戮无情道一事已被顾雪庭公之于世, 他不再是受万民敬仰的神梦道主,成了人人唾弃的过街老鼠, 他们恐惧他、憎恨他,对他满心杀意, 用不了多久, 他就再也无法从外界得到愿力, 甚至会受到咒怨的反噬。
顾雪庭让他失去了一切,桃卿担心他会杀死顾雪庭泄愤,但其实他不会,也没什么可恼怒的。
归根结底,这是他自己的疏忽, 过去他从未将任何化身放在眼里, 只把他们当成提线木偶,随心所欲地操控,想起时就看上一眼,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化身竟会反叛他。
不得不说顾雪庭的手段极为高明,现在的他正如无源之水, 仅能依靠神国内部产生的愿力勉强维系,再无力插手外界之事。
而一旦有人突破至渡劫境界,且对他心存杀意,他在斗战期间无法补充神力,就极有可能落败, 甚至是身死道消。
白鹿性子单纯, 天真地以为既然莫不臣的无情道已破、不必杀戮天下之人, 那么只要他肯放弃桃卿,就不会有人再来杀他,但莫不臣深知并非如此。
纵使他无情道法已破,那些人也不会真的信任他,甚至正好相反,他们更会对他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连他的元神也要一并斩灭,唯有见得他魂飞魄散,他们才能完全放下心来。
莫不臣与天下为敌,根本无路可退,若想存活下去,他依然只能选择一条路,那便是在新的渡劫期修士出现之前,抢先杀光全天下的修士,这样就无人能与他为敌。
可现在莫不臣的法力只恢复了不足一成,而他至少要恢复到五成法力才能杀光所有人。
莫不臣对此没有把握,甚至心中生出预感,那就是他有可能会死,这种预感不算强烈,但通常极准,高阶修士在遇到生死之劫时,多多少少都会有这种感应。
也正因如此,当桃卿让他提出条件时,他没有索要别的,只是让桃卿饲养他的情丝兔,如果他真的魂飞魄散了,那至少也要留下一样东西,证明他曾和桃卿相遇。
而到了那时,他想自己还是会放任桃卿离去,正如白鹿所揭露的那样,他说了谎,无论桃卿是否属于他,他都舍不得让桃卿陪着他一起死。
莫不臣抚摸上胸膛,胸腔中的心脏平稳地跳动着,传来隐隐的刺痛,皆是他对桃卿的不舍。
但他依然对白鹿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放手。你与我相识千年,应当了解我,于我而言,大道比我的性命重要,可为了桃卿,我已放弃我的大道,如今又怎会为了保全性命而将桃卿拱手让人?”
他要么死,要么得到桃卿,不会有其他可能。
白鹿无言以对,温顺的眼眸中多了些微泪光,莫不臣拍了拍它的头,转身离去,变回小兔子跳回桃卿的被窝里,蜷在他身边休息了。
翌日桃卿醒来后,给每只小兔子取了名字,又给它们做了刻有名字的项圈,当然这些项圈都是他用神力变出来的,不是实物,否则就算他有这门手艺,也没有合适的材料。
当桃卿熟识了每只小兔子的样子和性格时,外界又是近百年过去了。
天下大势风云变幻,神道彻底衰败,不说莫不臣的信众所剩无几,就连桃卿的信众也不增反减,获得的愿力寥寥可数,于神道上的修为几乎没有寸进。
由于没有愿力需要吸收,神国的大门在百年中只打开过一次,且关合的速度极快,桃卿反应不及,只来得及观望了裴之涣一眼,得知他已修至大乘境界,大门就合拢了,至于其他的,桃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和莫不臣依旧僵持,他奈何不得莫不臣,莫不臣也动不了他,现在莫不臣只能依靠神国中自产的愿力恢复身体,每天都要在修道上花费大量的时间,无暇强迫他做什么。
神国逐渐复原,大致修复了三道,桃卿经常去人间道兜转,感受生机盎然的烟火气,意外发现有些地方的时辰乱了,竟会重现过去发生的事。
白鹿告诉他,这些都是莫不臣的化身所经历的过去,每段过去都至少代表着一条被牺牲的人命,甚至不止,皆是莫不臣所犯下的罪孽。
桃卿点点头,压抑着心中的不适感,和白鹿一道看完了这些过去。
莫不臣需要渡过的劫难极多,因而化身也多,几乎包含了各式各样的身份和经历:稚龄孩童杀害双亲,孪生弟弟溺死哥哥,乱臣贼子残害忠良,暴君葬送锦绣山河……
越是到后面,景象就越是触目惊心,到了最后,桃卿不得不移开目光,不忍再继续看下去。
他的心脏被这些惨状压得沉甸甸的,只想快点离开,却忽然听到白鹿说道:这是莫不臣年幼时的经历。
桃卿心里一动,重新将目光落了回来,首先映入他眼帘中的是位身怀六甲的年轻女子。
她原本容颜娇美,如今却变得苍白而憔悴,显然她丝毫不期待腹中的胎儿降世,反而痛哭着捶打自己的肚子,甚至站在凳子上一跃而下,让孕肚着地,拼命地想要流掉这个孩子。
幸好女子的丫鬟及时赶到,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垫在下方,护住了女子,稍后女子的娘亲失态地跑了过来,一边哭一边骂女儿傻,母女二人坐在地上相拥而泣。
通过女子的哭诉,桃卿这才知道她是遭人玷污才怀上这个孩子,为了流掉它,她不知试过多少办法和凶猛的药方,然而这孩子就好像与她的血肉融为了一体,怎么弄都掉不下去。
几个月后,女子临盆,却不幸难产而死,临死前她凄厉的惨叫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