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宴背对着桃卿, 头微微垂下去,只露出结实的臂膀和宽阔的背脊。
桃卿能看出他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烈地颤动,似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压抑着某些情绪, 紧握玉像的手绷得虎口发白, 一条条青筋在手背上清晰地浮现出来。
是因为激动,亦或是因为羞愧, 桃卿辨别不出庄宴的情绪,但无论是什么原因,这样的反应都让他觉得酸楚至极, 沉默良久才放柔了声音, 轻声说道:“你转过来吧,让我看看你。”
庄宴全身一僵,慢慢地放松下来,不再颤抖了,可是他没有回头, 也没有说话, 像一具雕塑一动不动地静立着。
桃卿等了一会,见他不打算听自己的,便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绕到庄宴身前和他面对面说话, 谁知听到他的脚步声,庄宴竟然立刻疾步走向后门,似是想要从他视线中逃离出去。
“庄宴!”
桃卿叫了他一声, 并不打算就这样放任他离开, 而是紧跟在他的身后:“既然我已经来了, 你还要躲着我吗?倘若你不想让我见到你, 你就不该修神道,更不该做我的信徒,否则我迟早会发现你的,我想你也清楚这一点。”
庄宴蓦地停下脚步,他停得很突然,桃卿险些撞上他的后背,忽然听到他哑着嗓子开口:“抱歉,我不是为了引你见我才修习神道,我只是……想偿还我对你的亏欠,你不必回应我的心愿。”
桃卿听得心里一酸,知道庄宴是误会了,便解释道:“我没有觉得你修神道就是为了见我。”
庄宴向来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若是他真想见他,那直接去陵游界就是了,而不是躲在荒山之中日夜守着这尊冰冷的神像。
“我说过,你已经不欠我什么了。”
桃卿说:“你的确杀了我,但两百多年前你就用自己的命还清了,我不恨你,也不想要你偿还什么,现在你的命是属于你自己的,你应该为自己活着。”
“只要是你想做的,你就尽管去做,或是重归灵照鬼城也好,或是改修其他道统也罢,不要继续守着我的神像了。”
“如今神道衰败,我的神道修为也会跌落得一二干净,到了那时,你受我牵累也会变成凡人,还不如立即转修道统,至少还能保留现有的修为。”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桃卿也不清楚庄宴有没有听进去,但他就是不想看着庄宴枯守于此地:“你的师尊无定老祖一直希望你回归鬼城,即便你日后不做鬼修了,也该回去看望老祖,报答他对你的教诲之恩。”
庄宴听罢依旧没有回身,只是低声问道:“你来不是赶我走的?你没有厌烦我拜祭你的神像?”
“都没有。”
桃卿听得心里不是滋味,他是希望自己和庄宴再也没有牵涉了,可前提是庄宴过得好,如今在他看来,庄宴过得一点也不好,他实在不能放手不管。
“那好,我就把你的话当真了。”庄宴垂着头说,“我会继续修炼神道。”
桃卿怔了怔,没想到庄宴会这么执着,哪怕他已经陈述了利弊:“可是继续修炼神道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的修为迟早会废掉的。”
“我也不需要你用拜祭的方式向我恕罪——我换种说法,我不想你拜祭我不是因为我讨厌你,而是为了……”
桃卿犹豫了一瞬,还是说了实话,他既然已经过来见庄宴了,也就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了:“是为了你。我不想见你过得落魄,所以你能答应我吗,庄宴,离开这里,别再修神道了,这里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说完,他绕路走到庄宴的面前,想要看清他的表情,这一回庄宴没有再回绝他,桃卿立刻对上了他通红的双眼,也看清了他眸光中浓郁的眷恋和悲哀。
压抑了两百多年的思恋是那样地深重,纵使只是显露出一丝半毫,却也足以将桃卿的心压得沉甸甸的,有些喘不上气来。
桃卿抬起手,轻碰一下庄宴的眼角,当他的指尖与肌肤接触的瞬间,明明力道轻柔得似是羽毛落下,却令庄宴的身体猛地一震,不由往后退了半步。
被桃卿主动亲近,他控制不住地欣喜起来,却又立刻闭上眼睛,不敢叫桃卿看清他的表情,因为他耻于表露出真实的情绪,他没资格欢喜。
“庄宴。”
他闻到了桃卿身上的香气,也听到他在轻声叫他,只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不……说是做梦也不准确,因为在过去的两百多年里,他曾无数次梦到过他和卿卿相见的场景,却无一例外都是过去,从没有对未来的想象。
即使是做梦,他也从不期盼自己还能再见卿卿一面,不敢打扰他。
于是一次又一次地,他所梦到的只是未来卿卿和裴之涣结为道侣,他们并肩站在云端,如一对神仙眷侣,而他只能深陷于尘泥之中仰望着他们。
他的睡梦中全是卿卿,醒来后也依然思念卿卿,于是他将自己的思念都寄托在玉像里,不分昼夜地雕刻,因为信仰纯净,他在雕刻中获得了大量的神力,境界提升得很快。
其实卿卿说错了一点,他坚持修炼神道并不完全是为了赎罪,而是因为这是他和卿卿最后的联系,他不敢和卿卿见面,只能将所有的爱意都倾注到愿力之中,倘若在卿卿修炼时能够有所帮助,于他而言就是最大的慰藉了。
他独自清修二百余年,柳师兄几乎每隔几个月就会拜访一次,每次说的都是些大同小异的话,为的是劝他重归鬼城,可他深知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今生他不愿再做鬼修,更做不了鬼城城主,愧对师尊对他的悉心培养,若是来日修道有成,他定会用自己的性命报答师尊的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