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在一个秋雨蒙蒙的日子里下了葬。
来的人并不多。他活了一遭,生时无比受人欢迎,人人都觉得他活泼开朗,像个小太阳一样,盼着从他那汲点儿光和热。可到头来,人要走了,陪他最后一程的,也只有林早早,石天惊,和几个同他关系好的侍卫兄弟罢了。
深秋寒风瑟瑟,石天惊紧抿着唇,神情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肃穆过。
林早早悄无声息地伸出了手,同他那粗粝的大手十指相扣,握得紧紧的。
从今往后,就只剩他们两个了…
他们要为他报仇……
葬礼结束的时候,那几个出席的侍卫,送来了一口箱子。
箱子打开,里面装着的,是石磊生前在宫里的物件。
如今他人没了,他在侍卫所的铺位自然被清了空。他的东西,便由这几个侍卫帮着送到家人手里。
林早早缓缓地蹲下身去,发现那箱子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外,剩下的便是书。满满一大箱子的兵书。
林早早还记得他从前,是最不爱的读书的。
那个时候,她还抱着把他改造成文化人的幻想。于是遇到自己觉得精彩的诗词,便会兴冲冲地跑去与他分享,并盼着能和他来上一场“高山流水遇知音”式的高雅对谈。
可惜每次,都是她念诗念得起劲,而他却听得昏昏欲睡,小鸡啄米式地直点头。甚至是一头栽在桌子上,鼾声打得震天响。
她看不过眼,过去喊他名字,揪他耳朵,拍他脑袋,晃他胳膊,他都不肯醒。用力拧他一下吧,他醒是醒了,可居然还生了气,嫌她弄疼了他。睁着眼睛瞪她,跟个养不熟的小狗一样。搞得林早早好郁闷,好无辜,像教书先生一样命令他把诗抄在纸上。
他也听话,肯拿起毛笔来写几个字。可惜过不了一行,那字就变了形,变得跟鬼画符一样曲里拐弯。再往后,他写不动了,又是脑袋一沉,半边脸沾墨地摔在了桌上。
林早早很无语,可事已至此,叫也叫不醒了。索性便就着墨在他脸上画一只王*八。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还犯着困,不知脸上有墨,把石天惊看得眉头都皱深了几许。
石天惊也是个表面君子,内里腹黑的。见林早早玩起来了,索性顺水推舟,吃完饭也不让石磊午睡,而是一本正经地给他指派了城里的差事。于是光天化日之下,石磊就那样顶着满脸的乌龟在城里转了一个遍,成功被全城的大爷大妈笑了个三天三夜……
那个时候,他们的日子多快乐呀……
再往后,她长大了,他们都长大了。
她开起了餐馆,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再也没有时间读诗了。
他也不再是那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小伙子了。他是个男人,他得有自己的前程,所以那些枯燥乏味让他一看就头痛的兵书,他也统统买来,一页一页地去读。
林早早的努力是有意义的,她每一滴辛勤的汗水,最终都有了收获。
可是他…他为之奋斗过的未来,再也不会来了。
林早早从思绪中回过神儿来,把那箱子的盖缓缓盖上。“都收着罢”,她说。
他留给他们的,也就这点儿念想了,无论如何,她都会好好保存的……
……
一转眼到了秋末冬初,大雍朝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
皇上病了多年,边疆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稳固了,这情况每个官员都一清二楚。
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西域那些曾对大雍朝俯首帖耳的小国,竟然说反,就真的反了。
叛军以乌孙国国王为首,集结突厥灭亡后遗留下来的草原部落,以及其他数个西域仆从小国。十数万人,一夜之间,对着大雍朝在西域的高昌、伊吾、沙洲、鄯善等城池展开了猛攻。
大雍军队承平日久,缺乏操练,早已不再是先前的那支虎狼之师。
恰逢今年又是百年不遇的极端寒冬,大雪封山,寒雾漫天。从中原温暖之所来的士兵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于是仗还没开打,就已经病倒了一片。
加之现如今吏治混乱,很多士兵已经数月甚至半年都没收到过军饷了,哪里还有什么战斗意志?
于是乎,看似强盛无敌的大雍,竟是在对这些西域小国的作战中败下阵来,一退再退。甚至到了龟缩城内,根本不敢出城迎敌的地步。
如若说此时的将士们还能勉强支撑的话,那么数十万石粮草被劫,则毫无疑问,成为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谁也不知那些胡人是怎么得知大雍朝的粮草动向的。可事实就是,大雍朝这次倾尽国库的粮草支援,非但没有一粒米运进自家城池,反倒是把那些叛军喂得肠肥脑满。
城内,断了粮,断了炊,士兵们饿得饥肠辘辘,一天连一顿饭都不能保证,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城外,敌军兵强马壮,来势汹汹……
高昌、伊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