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正中的禅师拂了拂皱起的袈裟,缓缓道:“法堂已临近尾声,诸弟子在我门下,皆已证得无声法忍,证得空,今日我便有一问,那既然空了,还有没有因果?”
一位沙弥站起身合掌行礼,朗声回答:“师父,空了便是万缘放下,不再有因果。”
另一位沙弥反驳道:“师弟难道忘了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吗?师父,弟子觉得空了也有因果。”
禅师眉目低垂,又问:“既已空了,何来的因?何来的果?”
两位沙弥面面相觑,半晌,只能再次行礼,坐了下去。
一时间,整个屋内寂静无声。
禅师抬起头,看向身边的无尽,问了同样的问题:“无尽,空了还有没有因果?”
他与禅师相视,从容不迫:“有。”
“既已空了,怎么还会有因果?”
僧侣齐刷刷的目光都集中到无尽身上,他们好奇这个没受过比丘戒的人如何回答,如也看着他,手心里不知何时生了汗。
无尽眼波微动,沉声道:“空是因,涅槃是果。”
咚——
第二声铜钟敲响,沙弥都纷纷围在了无尽身旁,如也在原地站起身,再次触碰到心中那道无法跨越的屏障。
脖颈处灌进一阵冷风,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身后的门敞开了一个小缝,坐在她旁边的黑衣女人也不见了踪影。
她走出后院,想着离开前与慧极打个招呼,于是踏上石梯进了大殿。
慧极独自站在供桌前,正为成排的灯盏一一更换石烛,她想起她也曾悉心供奉着一盏莲灯,她看着他认真却有些佝偻的背影,不忍出声打扰。
慧极与行舟殿的僧侣不同,他身上没有傲然的冷漠气息,反而像是家中长辈,与她交谈的字里行间,都透着十足的亲切感。
“法堂结束了吗?”
慧极点完最后一盏灯转身看向如也,他早感觉到她来了。
她先是点点头,又立马摇了摇:“禅师他们还在里面。”
慧极将火柴盒放到一旁的木桌上,她看见桌上放着的签筒忽然有了兴趣。
“我还从没求过签。”
慧极笑了一下,拿着签筒走了过来:“那你今日可以试一试。”
她双手接过沉甸甸的签筒迟疑了会儿,“但我好像没有什么想问的……”
“心中无念无想,便是求签时最好的状态。”
她闭上双眼,晃动着签筒,清脆的哗啦声在四周散开,良久,终于听得一声简短的叮咚声,她看向竹签上的数字,81。
慧极走上前,捡起竹签看了又看,随后他将竹签放回了签筒:“此签,只有一种解法。”
她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解法,大殿门口又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师父,我也想求一签。”
女人走到她身旁的拜垫上跪下,她全身的黑色衣衫落满了纯白的雪花,有些讽刺,也有些滑稽。
如也将手中的签筒递了过去,女人单手接过,晃动时,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签筒,一眨也不眨。
如也略微感到惊奇,众生求签时,为了专注信念皆是闭目祈求 ,这个女人却偏偏一直看着。
一声清脆的叮咚声响后,她的疑问也脱口而出:“为什么不闭眼?”
女人转过头,尽管她只露出了眉眼,但她褐色的瞳孔中还是有寒光袭来。
“如也,这世间因果如何转,你难道不想亲眼看看吗?”
她慌忙埋下头,躲避她如蛇般妖冶的目光,慧极拾起地上的竹签,她瞟到了上面的数字,81……
慧极看到竹签时也明显地愣了一下,他捏着签条在手中摩挲了一会儿后走出了大殿。
空旷的殿堂中只剩下她与身旁的奇怪女人,她很想离开,但浑身都使不上力,她余光瞥到女人黑色长衫上的雪花都化成了水滴。
“如也。”
她赶忙闭上眼,假装在诵经,每次她叫她名字时,胸腔都会很闷。
一段漫长的沉默后,身后终于再次传来慧极的脚步声。
“你们可认得此花?”
他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的陶瓷花盆,站在她俩中间来回地看。
她睁开眼,发现这正是下午在后院的窗台前看见的那株绿植,“这是绣球花?”
慧极笑着点点头。
她想起白玉珏院中团簇的绣球花,也想起开满整个后山的绣球花丛,不禁疑惑:“我见过满山的绣球花,它们每一株都是成团生长,但为什么……这个盆里只长了一朵?”
独自栽在盆里的绣球花在冬季仍旧盛放,只是难免显得凄清、孤寂。
慧极抚着它的花瓣:“它对于温度和土壤十分挑剔,如果打理不仔细,可能一朵也不会开,如也,你是在哪儿见到满山绣球花?”
“舟岛,行舟殿的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