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崖的山风再一次从她耳边呼啸而过,浑浊的暗夜却没有如期而至。
她的意识还被困在这具身体中,恍然间,她似乎已看到生命的尽头。
啾——
一声嘹亮鹰啼在身后响起,紧接着是鹰群的嘶鸣,它们抵抗重力,伸出厚实丰满的羽翼将她团团围住,被包裹的温暖中她瞥见那双特别的红色眼睛。
是常常跟在无尽身旁的末尼。原来他重复的嘶吼,是对它召唤的信号。
黑暗重现,她以为这是梦境的终点,但再睁眼时,发现刚才的暗只是困意的席卷。
她盯着头顶木头搭建的房梁,再次确认了这个事实,她没死,在重历被遗弃后,她没死。
唯一有知觉的手指捻到身下干燥的草絮,她闭上眼,脑海中的悔恨、挣扎、痛苦……上千种交杂的情绪里,没有一样是属于她的。
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外由远及近,她虚着眼,看见一个穿着奇异服饰的老者走了进来,他身形魁梧却有些佝偻,背上的竹筐装满了绿色植物。
看见她醒来,他并不搭话,只将捣碎的草汁往她没知觉的腿上抹,随后他拿起桌上的木块往上抛,像某种古老的占卜用具。
木块落地后,他嘴里总窸窸窣窣地念叨些什么,偶尔有几个单词会蹦到她耳朵里,她听着,像另一种更为原始的舟岛语。
睁眼的第三天,老者再次背上他的竹筐出了门,但与往常不同的是,他把占卜用的木块也一起带走了。
她疲惫地闭上眼,在麻木中等待意识回归暗夜,但她再次败给了困意,只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床边坐着一个可怖的人,他整个头都裹着厚厚的白色绷带,纱布上还渗出了道道血痕。
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他紧紧握着,熟悉的温暖让她的不安感瞬间消散了,心底蓦地闪过一个答案。
意识逐渐放松,她感到自己的嘴唇一张一合,良久,她听见醒来后,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师叔,我…我…我不想……不想报仇。”
正值盛夏,明媚日光平和地洒进屋内,砖墙上忽然映出雪鹰扑煽的暗影。
她从床上坐起身,修养月余,左腿仍是没有知觉,但好在右腿还可以勉强拖行一段距离。
红色眼睛的雪鹰降落在窗台前,她慢慢挪步靠近,取下了它嘴里叼着的一张信纸。
柔韧的叠纸顺着她的指尖缓缓摊开,清冽檀香扑面而来,但宣纸上没有留下一滴笔墨。
拆掉纱布的僧人走了进来,他看着窗台的雪鹰,接过她手中的白纸沉默了许久。
随即,他伸出食指蘸了碗中清水,在木桌上写了四个字,“我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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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也?如也?”
“啊…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
她看着眼前面露担忧的无尽,一时恍神。
今早凌晨五时,她才独自从庙宇中离开,在天光微亮的画室门前,她在木阶上看见了焦急等待的无尽。
未等她开口,他便急切地询问她的去向,而她只是楞楞地把他拉回到木阶上坐下,一言不发。
晨曦从湛蓝色的天际升起,她凝神观赏了许久,才确定此刻内心的情绪已完全属于自己,她终于回到了现实。
于是她这才偏转头,回答了无尽的问题:“我昨天…去那座寺庙看望了一个朋友。”
“很重要的朋友吗?”
“嗯……”她抿了抿嘴角,不知如何回答,便将话题移到了他身上,“你是昨天没回去,还是……”
看见她恢复常态,他紧绷的神色终于放松了些:“我只是刚巧路过,想来看看。”
她点了点头,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但她已经习惯了先开口。
“无尽,禅坐时,每个人生起的定境都会不同吗?”
“境由心起,心不同,所以境也会不同。”
“那你的定境里有些什么?”
她眨着眼看向他,除了好奇,还有一些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期待。
无尽的眼波缓缓流动,他在认真思索。
“起先是一片漆黑,然后是一束微光,接近它时,会听见细微的呲啦声,再近些,浑身会传来温融的暖意。”
“你…不会看见人吗?”
无尽楞了一下,他想起赤脚奔跑于部落中的五岁末尼,“会看见,活在记忆中的人。”
她将头转向大海,心底有个呼之欲出的问题,想着阿生说定境中的人脸皆是由自己的心念构成,犹豫再三,她还是喃喃道:“那会看见我吗?”
因为我看见你了,剩下后半句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静默中,她撑住身子的手已经不自觉团成拳,习惯性地用指甲掐着掌心。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