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递出一直攥在手中的玉佩,苦笑道:“我还以为沈老爷早把家业拱手让给了别人,永远也不会到安平镇来了。”
听他话中似有怨怼嘲弄之意,沈知沂倒有些踌躇不知该如何应答。
那男人见他沉默,转而扭曲了脸,指着那薄被下微微隆起的躯干道:“我李富是白为你们沈家受了这一遭罪,落得如今这个下场,现在真是后悔不迭。”
沈知沂听得越发迷茫了,便决定不再任他这般打哑谜,反客为主道:“李管事,我这次来,是想问问花椒廪收的事,父亲着我接手椒坊,以前的帐目实在有很多梳理不清的地方,只能希望你指点一二。”说完又适时加了一句:“如果你愿意的话。”
李富心中余恨未消,语气之间没有敬意只有藐视:“沈家的少爷连帐本都看不明白么?若不是经商的材料,便只回家吃喝玩乐就好,何必装样子。”
沈知沂低头轻嗤了一声,脸上笑得有些无奈:“李管事何必这么咄咄逼人,我是诚心来探望的。”
李富又艰难撑起双肘让自己的肩靠在那僵硬的枕头上,以期能和沈知沂平视,而不是仰视着他:“你是来探望的,还是来问罪的?”
沈知沂迎着他那双带着敌意的眼睛,毫不退缩看了回去,脸色平静无波且语气郑重道:“我既来探望,又来问候,还想请您回去重掌椒坊,以备六月廪收事宜。”
“请我回去?”这话倒出乎李富的意料,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沈知沂,半晌后突然大笑出声来,笑声复杂,不知是喜是怒,良久他才平复下来,用力抓揉住被子的一角问道:“沈少爷觉得我还可以回去么?”
沈知沂道:“有何不可?”
李富用力掀开了盖着的薄被,空气中本来腐败的异味瞬间扩大开来,把人熏得酸了眼。
看着沈知沂偏头闪躲的样子,李富嘲弄中带着痛苦:“你看看我的腿,我如何还能回去?”
沈知沂回过头来,便见着那萎缩的双腿,黑得像烧烬了的木炭,仿佛伸手触摸便会化为齑粉散开来。
饶是沈知沂这样大胆的人也不禁起了些冷汗,惊问道:“你这腿是怎么了?”
李富盖回薄被,掩了自己的伤疤,便是日日看千百回也如第一次般痛彻心扉,他红着眼圈道:“这腿便是为了沈家而断。”
突然间成为了别人的仇人,沈知沂罕见的有些不知所措:“我实在是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李富似也知道自己徒劳的把气撒在他身上毫无作用,但毕竟他也是沈家人,亲人作的孽,算下来仇比恩大,实在无法对他做到和颜悦色:“这事,你当去问你的二叔。”
沈知沂微觉蹊跷:“二叔?”
“对。”李富激动起来,咬牙切齿地骂道:“沈华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卑鄙无耻的混蛋,这样的人早晚会得报应,你们若是任他插手生意而不防备,迟早被他鸠占鹊巢,败光家资。”
沈知沂听他说完这些话,一声也不敢言语,他只是个晚辈,二叔的为人不该他来评判。
李富见他如此冷淡,颇感心灰意懒,他渐渐躺下去,只摇摇了手逐客道:“你走吧,我累了。”
沈知沂站起身来,作揖行礼道:“李管事,晚辈今天向您询问以往的帐目事宜,自然心中已是炳如观火,我想你的伤也跟此有关。你若相信我,还请把前事巨无细遗的告知,我必为你讨还公道,若你不相信。”他摊开双手,言表无奈:“我只能回去另找线索。”说着便退身离开。
虽知必会被留下来,但沈知沂跨出里屋的门槛时,脚步还是起了丝迟疑。
“好吧,我告诉你。”李富叹了口气,因着他已没有了博弈的资格,不管是报仇,还是为家人争取一点养身之本,都只能靠眼前这位沈家大少爷的怜悯心。
已近黄昏,窗上四方的天,已从明亮的白色变成了灰白色,薄薄的墙壁后能听到长河和那少年在谈话,不知说到了什么两人爽朗大笑,笑声渐行渐远,忽地戛然而止,然后桑林中传来鸡飞狗跳的杂乱声。
李富把头歪在枕间,痛楚地挪动着身子,那些笑闹声成了鞭笞他的刑具,让他欲逃难逃。
“沈华一接手椒坊,便把旧人大都找由头换了下来,留下我是因为我每年都要去西阳城向老爷问安,若换了我怕引起老爷的怀疑。”
“每年椒熟之后,他便找人提前用高价收购一批精料藏匿起来,只把椒农们送来的粗料以精料的收价上帐。”
“粗料?”沈知沂有些不解。
李富解释道:“精料便是除却了叶子的花椒粒,粗料便是连叶带杆需要二次处理的花椒,这两种椒料的价格是不同的,花椒成熟期短,椒农们怕花椒掉落腐烂,只能尽快用剪刀剔除下来来不及清理。”
沈知沂了悟道:“原来如此。”
李富继续说道:“那一次,我发现他送往西阳城的运椒车,实在多于帐上的花椒数目,便暗中找椒农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