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正在逐渐暗沉下来,不知是落日还是月亮的光,把天幕照得像带雾的初晨。地气从石板上升起来,隔着薄薄的布鞋也能感觉到余温,裸露的肌肤像是被周围的危险所震慑,泛起一层细小的疙瘩。
顾雁成三步并做两步,来到那家屋门前。门口有一株歪脖子柳树,柳条舒展飘扬,上面斜挂着几件衣衫,若不是那衣衫太过褴褛,门扉又太过破旧,倒让人觉得这夜晚的农家十分安然闲适。
顾雁成把孩子放下,问那正在门前喂鸡的老妪道:“老人家,你看看,这孩子你可认识?”
那老人也不朝孩子看,只朝这陌生的男人脸上看去,看了半晌摇了摇头,声音苍老而生硬:“不知道。”
顾雁成无奈,再次问道:“那你认识王四么?他住在哪里?”
那老人家还是只盯着他看,似乎他带着十分可疑的身份到这里来有着什么卑劣的目的般,一种敌意又疏离的表情:“不认识。”
顾雁成连碰了两个钉子,被她如此不怀好意的凝视,再好的脾气也隐隐升了些火气,遂不再理她,只站在院子一角等着沈知沂和娥常走来。
沈知沂走到近前,见他牵着孩子站在风口,十分疑惑:“问清楚了么?”
顾雁成看着那脸色谨慎的老妇,恼怒不已:“拿我当骗子呢,根本问不出来。”
沈知沂颈侧一跳一跳的痛,心里正不自在,听到他这般说,便黑了脸道:“怎么,是想要钱不成?”
顾雁成点头道:“也许是。”
沈知沂脸上泛起鄙夷,喃喃骂道:“这老妇故意为难人,问句话就得给钱,谁给她的胆子。”
顾雁成冷笑道:“见我们椒场过来的,自然起了歪心思。”
娥常站在一旁,听他们左一句右一句的抱怨着,反倒悟出了一个道理。
这两个大男人在椒场上呼喝自如,生意场上自有建数,其实在乡间的人情世故上一窍不通,只会单纯的把一切不如意归结到钱财上,把人想得这般肮脏,自然也得不到友好的对待。
其实这里的人并非对他们有什么敌意,也许只是跟椒场的人有过龃龉,所以不敢放下防备心。想到这里,她走了过去,向那老妇人行了个礼,轻声询问道:“婆婆,村里有孩子落在椒坊了,我们把她送回来,你看看认得她么?若是认得还请给我们指一条路,不认得我便另去一家问了,这孩子可怜,哭了一天了。”
老人听她这么说,这才低头认真打量起孩子来,须臾脸色稍霁道:“是王四家的三丫头,他家丫头多。”
“那你知道他住在哪里么?”娥常耐心的问道。
老人指了指不远处的山丘:“就在前面山下,沿路过去,左边第二家靠近池塘的就是了。”
娥常连连道谢。
顾雁成见她一问便问出来了,惊讶的问道:“她怎么愿意跟你说?”
娥常羞涩的笑道:“也许看我是个女人,好说话些。”
几人又往前走,走了数百步,来到那家院门前。两间土屋,门前的院子里连石块也未铺设,这么大暑的天气下,门槛上竟擦刮着不少稀泥。
两个半大的小姑娘从侧屋边冒出头来,穿着葛衣短褂,手里还抬着个木桶。
顾雁成指着娥常怀里的孩子问她们:“这是不是你们的妹妹?”
稍小的那姑娘点头道:“是。”
另一个高的却连忙道:“不是。”
顾雁成一脸无奈:“到底是不是,把你爹娘叫出来。”
恰在这时一个男人背着柴从右边山坡下转了出来,他见到屋前几人,连忙卸下背上的东西,站在原地有些慌乱地搓着双手。
顾雁成极不耐烦的问道:“你就是王四?”
那男人畏缩地点了点头。
顾雁成道:“你把孩子落在椒场了,赶紧领回去吧。”
那男人也不说话,只是搓着手,眼睛在这几人身上来回打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知沂忍无可忍,他对这送孩子的任务已经全然丧失了兴趣,该是到了结的时候了,因此冷声命令道:“把孩子放在这里,咱们走。”
娥常虽有几分迟疑,但见沈知沂脸色不悦,便也不敢耽搁,把那孩子放了下来,让她站在一处干净的地方。
他们转身往来路走去,那小姑娘在身后忽地大哭起来,娥常微觉鼻子发酸,虽只相处了一天,到底还是有了些感情,她忍不住往后看去,只见那小姑娘摔坐在院中的烂泥里两只眼睛直望着她。
娥常脚步踌躇,走得欲加缓慢。
沈知沂捂着颈项在旁边哂笑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心软,有些人你只要让她缠上了就一辈子都甩不掉了。”
娥常到底还是嗔责地睨了他一眼,她向来心软,在白石村时,纵然兄嫂欺负她,她亦全心全意爱护着小侄子,孩子能有什么错呢,也许跋扈调皮些,总还是有单纯可爱的时候,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