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眉认真问昭歌:“你为这些不值得的人去招惹那不明来历的妖孽,来日若遭到妖邪的报复,你又有几条命可以和妖斗?”
报复二字一出,昭歌面色陡然褪成纸白,身子一晃,后面有人及时扶住她。
昭歌脑中不受控制地涌现出些破碎的回忆。
倏而是父亲陆靖原的谆谆教诲:“昭歌,你记住,我们陆家人,死也只能死在捉妖的路上,只有要一口气在,便要和世间妖邪斗争到底,护天下百姓平安。”
须臾又想起八年前东虞边境,她眼睁睁看着家人惨死妖孽手中,那妖被诛杀时还在大放厥词:“是你们凡人的尸骨催生的我,凭什么如今又来诛灭我,你们陆家生来与我族类作对,我发誓有朝一日,我族妖臣定要你陆家满门无后而终!”
无后而终,无后而终……
是啊,陆家只剩下她了,来日,她会死吗。
妖的诅咒如同梦魇,最初总在不经意间席卷而来将年幼的她吞噬,上翻云岭后,这种情况才有所好转,这八年过去,她都快忘记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惧了,此刻乍然忆起来,只觉四肢百骸如坠冰窟,冷得发抖。
须眉道完一切,落下句后会无期驾马离去。
“你没事吧?”
雪夜关切的声音唤醒了昭歌,她立住身体,抬头一瞧。
幸而,头顶晴空万里,阳光是那样炽烈灿烂,毫无保留的照耀而下。
环望四周,闹市中车马粼粼,人声鼎沸,遍布祥和的烟火气息,半点风沙阴霾也无,昭歌冰凉的身体才逐渐回温。
没事了,都过去了,那个落下诅咒的妖,早与陆家几十条人命同归于尽,不会回来了。
雪夜见她眼帘低垂,脸色极差,静了半天小心问:“须眉的话,让你想起了什么吗?”
他自方才一直听着须眉的话,可他对捉妖界一无所知,并不知尹家门徒的事是指什么,看昭歌这样,那绝不是什么好事。
昭歌压下心底漫开的神伤:“我没事。”
“爹爹,我要这个!”
集市上密集的人群中传来清脆的童声,有小女孩窝在父亲怀中,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拽着只比她还大的长尾风筝,圆圆的脸上满是新奇,见路边有卖梨膏糖的,拉过父亲的手撒着娇让买。
“好。”那父亲温柔应了,从摊贩手里接过糖送到女孩嘴边,女孩啊呜一口,在糖上留下牙印,露出天真烂漫的笑。
本只是寻常场景,昭歌却眼巴巴的目送二人走远。
真像啊,真像她小时候。
她走上这条路,如若父亲看见,是会感到欣慰,还是会埋怨她不懂事?父亲当年说过,只愿她做一介平凡女子享半生安稳便好,可她……终究违了他的愿。
从扛着斩妖剑上翻云岭拜师起始,至今日,昭歌从无半分悔意,能嫁得良人相夫教子固然很好,可她是陆家人啊,自小对除妖之事耳濡目染,让她放弃斩妖剑,怎么可能。
陆家的后人,绝无可能因惧怕妖邪强大而退缩,陆家全家如是,她亦如是。
那么,这次也是同样,既然命中注定由她来扛起这把斩妖剑,无论来日有多难,她都不会退却。
雪夜顺着昭歌的视线看过去,记起昭歌与他是不一样的。
她年纪不大,应当如那个女孩一般有父母亲人牵挂才对,可她却不同她们,反而孤身背剑去到那么偏远的平川降妖除魔。
“昭歌,你的亲人呢,你离家这么久,他们不会担心吗。”雪夜问。
昭歌垂下眼睛:“不在了。”
雪夜心间怔然:“是……什么时候的事?”
“八年前。”
八年?那时,她应该还很小吧。
扭头,雪夜正望着自己,眸光灼灼,昭歌愣下神,又释怀地笑了。
他们离开人世很久了,久到足够她走出伤痛重新振作,在日复一日的修炼中顽强成长,成为今日的她。
何况这些年虽没有父母在身边,她活得也还算不错,便道:“其实我也没那么惨,父母不在,我也还是有我师父师兄照顾,我外祖和舅舅一家也在松陵附近,他们待我也极好。”
“我十分知足,方才不过是触景生情,有些思念我父母罢了。”
童年时,父母亲人予她毫无保留的爱,是她最坚实的后盾,将她的心淬炼的坚定,勇敢,足够支撑她渡过后来漫长的日子。
忧郁,惨淡什么的,从来与她无关。
瞧昭歌笑容坦然,雪夜道:“八年前,你们陆家到底出过什么事?”
连那荒山野岭中的山姥都知晓陆家的名号,当年陆家在捉妖界的威望可见一斑,如今又是怎么只剩下昭歌的?
昭歌面无表情道:“八年前,我的亲人,同门师兄,皆在一次除妖途中为妖邪所害。”
雪夜:“当时,你也在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