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来没有你这么好心的。”兰蕙低声说着,面上满是麻木的失意。
雪夜心有不忍,拍拍她手背,放眼望向远处阴霾的长天。
他们所处的这座永平城,到底是个什么世道呢?了解不算多,这些日子他伤未痊愈,一直没有机会出去看看。
数日前,就在那座半轮圆月一样的城门前,黄沙肆虐,他被元佑打晕,醒来后,人正被吊在永平城中乱哄哄的集市上。
当时,第一念头是,天好黑。第二个念头是,周围有好多人。
那些皮肤苍白,瘦骨伶仃,衣着破烂的陌生百姓,对他这样莫名出现的外来客似乎见怪不怪,对他指指点点一番,便弃之不顾了,他就那样孤零零被吊了三日。
三天里,他发现了些事:比起现世的荣州,永平此地始终不见太阳,天上永远积压着密不透风的乌云,所以生活在这里的人,一如兰蕙,皮肤都是病态的白。
阳光少,也很难下雨,城周边山枯地干,不见一丝绿色,极度缺粮,百姓营生困难,大多数人都枯瘦如柴,穷凶极恶——他醒来后,身上的外衣和钱袋都被人扒去了,还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人在暗中打量他,血红着眼睛,不知怀着什么目的,好在他及时清醒。
其实隐约猜得到,他应该还在《玄冥阴阳卷》内。当初元佑与玄冥大肆吞噬凡世百姓,那么多活人进了书中,不可能全死,也许有部分活了下来,甚至代代繁衍,直至如今,只是,他们活在书中什么地方,便值得考虑了。
若说华阳人重建的那座华阳城,像伫立在黄沙中的幽冥鬼府,那这座永平城,便恰如地狱,幽深冷郁,凋敝,死气沉沉。
会不会是在书中的地下?
无从得知,听了三日的议论声,他还察觉到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此地的百姓,根本不知道他们身处的世界是书里的世界,是书妖幻化出来的,是虚假的。
他有点明白元佑想如何报复他了。
在这里住上几十年,他是否也会被这些人同化,渐渐忘记书外繁华万千的凡间,忘记过去所有的人和事,忘记他是在荣州与昭歌失散的,而将此地当成唯一故土,彻底融入其中?
不,那简直太恐怖了。
被吊了三日后,他胸口的血勉强凝住,两条手腕落下了深深的血痕,但见绑手的麻绳将断,他还是奋力挣扎,想要尽快恢复自由,去寻找出路。
在集市上摆摊买药材的兰蕙盯了他好久,见他虚弱得紧,好心过来喂他喝了点水,他才得以挣断绳子,双脚落地。
“请问,这是什么地方?”他瘫在地上,问仔细凝视他的兰蕙。
兰蕙很年轻,巴掌大的小脸埋在破烂的兜帽里,难掩清秀,眼神倒是比常人更深邃冷宁,捧着水碗,伸手去扶他:“永平市集。”
还未扶住,身后忽现一只大手扯住她的头发将她狠狠拖倒在地,一路拖下高台。
那是横行市集的几个恶霸,三日来多次持刀闯入商铺借各种由头勒索钱财,因无人敢管,从来都满载而归,这回不知怎的,盯上了兰蕙。
她惨叫时,四周的人都低头装看不见,少数几人围观,也全是漠不关心的。
此地日子难过,人多,又无管辖,异常得乱,哪怕有百姓当街被抢被带走,甚至被杀,也是寻常。
雪夜追了几条街,去了半条命,才从那群人手下救出兰蕙,待逼退几人,他也再次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便躺在兰蕙家。
兰蕙的父母生前是城中的大夫,在这种地方,医者亦是十分珍贵的存在,她家的光景还勉强过得去,休养这几日,他试探性地问过她,她也如城中人一样,不知这书外还有另一个人世。
今日,却不知为何会突然让他带她走。
那群飞鸟又来了,兜头平扫过房檐,再扑簌簌散入天空,变成无数漆黑的小点。
兰蕙仰望道:“老人们都说,黑珍鸟出现,是大乱之兆,城内恐怕真要乱了。”
“会有多乱?”雪夜问。
兰蕙道:“你来之前,永平已经有半年不见太阳了,这里本来便很贫瘠,眼下更是如此,往后为了活命,他们恐怕会自相残杀,抢夺为数不多的钱粮,我们若留下,不知会发生什么。”
既要抢粮,必定不会错过任何一户人家,而他们一个是女子,一个是伤患,根本斗不过那些歹徒,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雪夜道:“你愿意相信我说的话吗?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相信你,”兰蕙不假思索,进而浅浅笑道,“过去,我也曾发现过一些蛛丝马迹,但始终不得其解,所以,我信你。”
静了会儿,雪夜正要开口,她忽然倾身靠进他怀里。
察觉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她伸手环住他,道:“你应该能看的出来,其实我是怀着私心的,你知道在这里,一个女人想平安活着,很难,日常被欺负羞辱都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