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布被人撕掉,露出底下幽暗的夜空和零碎的星子。
而她面前,变戏法般多了一处市集。
夜色下,周围的楼阁低矮陈旧,飞檐斗拱直冲云霄,与凡世的建筑相似,一条长街流水似的摆满摊位,暖融融的灯烛亮着,微若萤火的光芒汇聚延伸,生生将整条街道照亮了。
头顶月亮从云层里露出半张脸,冥冥中像在窥探着什么,昭歌知晓自己是踏入了书中另一时空,望眼月色,揣着小心,放慢脚步行入这看起来瑰丽奇幻的地界。
集市上的摊位都不大,一方紧挨着一方,烛火纷乱,看不清卖的是什么,逛的人也挤挤绊绊,听笑声,都是年轻男女,只是行过身边时,昭歌看到有些没有影子,有些只有一半极淡的影子,更甚者明明外表是个美貌女子,影子处却分明露着两只茸茸的大耳朵。
兔妖,獐子精,鼠妖,蝉精,一路走过去,身边经过的八成都是妖,好在功力深厚的没几个,撞上她的目光,也只是漠然地白她一眼。
昭歌有些紧张,低头望眼自己脚下。
荣宝修复的诛妖笔录上记载,书中世界,她作为凡人,唯一的破绽只在影子处,所以进来前,她已经利用术法封住了自己的影子。
一个没有影子的活人,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总不会显得太突兀。
继续往前走,经过一人身边,闻到蛇类独有的腥气,这边柳树下摆摊的老人家,发皱的头皮与身后的树冠连在一起,路边耍杂耍的满身灵秀的小姑娘,手握两团滚烫的火炭抛来抛去,玩够了,在众妖的惊呼里一口吞下,像没事人一样抹抹嘴角,露出腼腆的微笑。
昭歌心里跳了跳。看妖息,这个小姑娘,竟是凤凰成精的。
既是神鸟,也会被困书中吗?太奇怪了。
揣着疑惑,又走了长长一程,倒是没发生什么,依旧无人注意到她。
此地虽到处是妖,奇幻中,却也有莫名的平静,待对身边路过的千奇百怪的妖习以为常之后,昭歌甚至有种错觉,好像这个混杂妖邪的世界才是真实的,正常的。
这也恰恰是最不正常的地方。
玄冥卷,要说里面遍地尸体血肉,阴暗污秽,那才可信,这里为何一点混乱的迹象都看不出?所有的妖鬼都披着人皮,学凡人一样相伴逛街谈笑风生,简直太不对劲了。
再往前,到了尽头,路旁有处土台,是座不知名的小庙,供的菩萨是凡世未见过的,泥塑,不辨男女,只有半具身子,一手指天,一手遮额头,面部口眼大张,在烛影里显得扭曲阴森。
端详时,不断有小妖过来拜祭,叩头如捣蒜,口里不住的念叨什么还给我,乞求到极点,甚至痛哭出声来,昭歌正感莫名其妙,忽见那菩萨低头看了她一眼。
活……活的?
那小妖似是没求得什么,咬牙切齿地咒骂几声便离开了,昭歌随即听那菩萨幽幽问:“你从何处来?”
周围再无旁人,想是在问她。
她没敢回答,那菩萨静了静又道:“你有看到那集市上卖的是什么吗,竟敢随意闯进来。”
昭歌皱眉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菩萨答非所问:“在这里,你还看不到,到了里面就能看清了,呵,劝你一句,别再往前走了。”
“为何?”
“为何?”这不男不女的声音阴笑起来,格外刺耳,“过了我这,到了前头,你便回不来了,他们,这里的所有人,都一样!”
昭歌满头雾水,回眸看眼喧嚷的人群,没有察出丝毫异样,依旧是热闹里透着平和的气氛,与她所想的诡谲之地大相径庭,难道,这些都是假象?
她道:“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些人分明就在此处,您为何会说他们回不来?”
那菩萨道:“你可知什么叫流放?这些人,都是被里面流放出来的。”
“流放?”
昭歌吃了一惊。
凡世被流放戍边之人何其惨烈,她是听闻过的,而书中的流放竟如此轻松?
不对,书中不能与凡世相较,按诛妖笔录所记,这本玄冥卷成精后几百年间,已将书中多数时空幻化的与凡世无异,唯独缺少凡世的阳光。
没有阳光,天便不会亮,那么这里,会一直是这样的暗夜?可若是长期处在黑夜里,人会疯的,这里的妖邪却都表现的甚是……正常,这又是何故?
“你想知道吗?”
那菩萨笑了笑,悄然转变成一个高高在上的俯视姿态,“若想的话,你拿东西来与我交换,我可以为你解答。”
昭歌警惕道:“你想要什么,不会是我的命吧?”
菩萨笑着说了句让她毛骨悚然的话:“在这里,活人才最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