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生乐死,事与愿违。幽幽忘川,多少离人魄碎;
六道轮回,不辨是非。予我舟楫,普渡无妄之鬼。”
一位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老翁将绳子在码头的木桩上绕紧,却不上岸,矮身在船中坐下,有节律地敲打船弦,悠然而歌。若不细嚼他的词句,不去看他摆渡的河,那他便与人间枕水而眠的老船夫别无二致,听者可以全心陶醉其中,然后率性地称赞他的歌喉。
可惜六界中没有神仙妖魔会不知道,这里是忘川,是天界与魔界的分壤之处,是一片覆着黑石黑砂的荒原,没有一丝活气,不生草木,鸟兽罕至,甚至看不到日月星辰。唯有点点魂火汇聚成的光带,映照着昏黄无波、深不见底的忘川河水。河水不知源流,掬一捧饮尽,便可忘忧。讽刺的是,忘川上的魂火正是执念不灭,才似流萤在这可以忘情的河水上逡巡徘徊,不肯离去。
有好事者,曾将忘川魂火与天上星河相较,言:虽二者皆是六界不可多得的绚烂奇景,忘川却要更胜一筹。星河造化天成,美而冰冷,忘川则如月下美人含情脉脉,却无意被风吹落了面纱,为良辰美景平添了一分诱惑。
忽然,老船翁口中自编的小调戛然而止,闪烁不定的魂火也随之静伏不动。他眯着眼,侧耳凝神细听。不多时,天上传来一阵沉闷的隆隆之声,似闷雷,似战鼓。
“来了,来了,这一战终究还是来了。可怜的小姑娘,身似蔷薇柔弱,命格却如猛虎离山,身不由己。老骨头见不得杀戮,就不陪这些年轻人折腾啦。”
叹毕,老船翁解开船头绳索,轻轻撑起一篙,驶离河岸。口中似在喃喃自语:“你们苦守忘川千万年,当知她母女亦为情所苦。有心脱离此处者,便借天地动荡之机结个善缘吧。”
“他划水甚是惫懒,有一下没一下,不肯用力,那破旧的木船竟然摇摇晃晃逆水而上,直向极北之地行去。
一个时辰后,天魔二界挥师忘川,陈兵百万,枪锋甲重,杀气凛凛。
一俊秀男子身着白衣金甲,手执赤霄宝剑,头戴九龙金冠,面无血色,危立云端,君威不怒而显。在他背后是披坚执锐的天兵天将蓄势待发,天界忍受魔界挑衅千年,渴战已久,只待他一声令下,便会将手中刀剑挥向对岸的魔兵。魔兵亦是对清高自诩虚伪狡诈的天界苦恨久矣。这样注定你死我活的战场上,充斥着杀伐戾气。
天界的领袖——天帝润玉亦在阵前耗尽了最后一丝柔情,沉声道:“觅儿,过来。”
意料之中。锦觅不为所动,只是一遍一遍求他,把金丹缺少的那味草药告诉她,好解脱爱人身上的寒霜苦楚,稍稍缓解心中的悲伤和愧悔。可她没有看到爱人眼中快要溢出来的喜悦。
旭凤从前毫不在意寒霜发作时的痛苦,反而庆幸有这痛苦可以提醒他,赶快打点好破碎的真心去面对家破人亡、爱人背叛的现实。可此时此刻,他见锦觅忧他爱他,一如从前天真岁月,心中欢喜不已,甚至有些感激,这点痛苦使他挣扎的爱得到了回应。
锦觅不知道,在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恋中,旭凤一直是从前的旭凤,她却从未真正认识过她口中的小鱼仙倌。被众人呵护的她永远也不会理解温柔隐忍的背后在承受着怎样的苦楚。尽管润玉已学会反抗命运的不公,不再为人鱼肉。可身为天界至尊,他依然是脆弱的,所以才会一再卑微地试图渴求她能给予一点爱意,让丑陋的自己可以得到一束光。
润玉亦不知晓,锦觅的目光一直追寻着旭凤,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自始至终。
世上本无我,何故而求索。痴人不解情缘薄,飞蛾扑火,步步皆是错。
隔着父母亲族的累累血债,身在局中,仍为情所迷,不见泰山。生死一战,在所难免。
*
“苦生乐死哟,谁知天道无常。逍遥何处?船桨击水,不湿我裳。”
忘川之上,重又回荡起老船翁闲适的歌声。仿佛天魔大战并不曾发生,这里不过是如往常一样死寂一片。
只有老船翁和徘徊的魂火知道,杀戮留下的戾气还在忘川飘荡,唯有悠悠的岁月可以冲淡,而伤心人被戾气烧灼的疤痕,也唯有爱才能平复。
昔年明媚无邪的仙子为情爱所苦,跳下这噬魂的忘川河只为寻爱侣一魄。如今换她的爱侣在忘川之畔,喊着她的名字,撕心裂肺地唤她回还。天道好轮回呀。
说起情爱之事,没有人会比月老更懂。
“为情之一字,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生死死,不能断绝。”
生死缠绵,多么浪漫,真是点破天下有情人的痴心。只是不知道这位睿智敬业的情爱大师说这话时,可曾想过,会真的应验在他亲自选中的侄媳妇,以及一双侄子身上。
呵,世事多变,不如弄桨。
老船翁叹过天家的热闹,闲闲摆弄起他的小船,扯下船帆缝缝补补,怡然哼着他自己编的小调。船舱里却多了一只美丽的小白猫,眯着眼蜷卧,不时悠闲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