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看穿了他强装的淡定从容,便恶性毕露,如流沙一般肆意在他手中东游西走,握不紧也固不住,千般顽劣,万般狡黠,肯曲肯直,唯独不肯遂他的意。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可提笔挥毫泼墨,可挥剑上阵迎敌,亦可游刃于庖厨,却在万缕情丝间失了章法,忙乱无措。
不知不觉,润玉高耸的鼻尖与平坦的额际皆覆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忽自镜中窥见踏雪含羞颔首,把玩着无用武之地的发带,长睫翕动,好像她送给他的灵蝶美丽的翅膀,悠然起伏,扇起的微风扫过心头,送来微微一点清凉,还有说不出亦搔不到的痒。
那是江南春水之畔隐隐约约的酥润,是寂然无月之夜星星点点的萤火。
流连在发间的轻柔断了来由,踏雪不解抬眼,于镜中邂逅一双溺着灿烂星河的乌眸,相视一笑,万千缱绻,胜却人间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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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黄仙官候在殿中,等天帝归来,已打好腹稿,兜头便拜,“请陛下恕臣无能。这些时日,小仙遍访仙岛杏林寻求治愈之法,未能如愿,但偶有所得,或有助益。”
踏雪的心疾竟如此复杂,润玉查遍省经阁一无所获,今日连岐黄仙官都束手无策。
仿佛梦中神女幻境重现,冰雪无边,寒风呼啸,只余眼前火堆一点热气,不舍离去。
她既身世扑朔,解法在别处,亦未可知。
“仙官辛苦,无须如此多礼。”润玉抬手,示意岐黄仙官免礼,“但有所得,直言无妨。”
岐黄仙官心下稍安,将月余钻研发现款款道来,“踏雪仙子之疾表征在气血,而不在脏器。然,气血如江河之水,若河水纯净丰足,河道畅通,便不该有淤塞之象,这也正是此症的棘手之处,寻不到根源,便只能疏导□□,以徐徐图之。”
“小仙曾猜想此症或为朏朏一族独有。而后,小仙却在药王孙真人处,得见一只朏朏,是真人旧年受一位已应劫的鸿蒙古神所赠,性情温顺,身体强健,并无疾疫。最奇异的是,那朏朏时年近八千岁,灵智已开,却不能人言,亦未得人身。”
岐黄仙官觑着润玉脸色,便了然润玉或知一二,顿了顿,又道: “仙子曾言记忆不过数百年,亦不曾修行。依小仙愚见,仙子在天界初得人身不假,但老夫比对二位同宗的脉象,踏雪仙子其身少不得五千余岁。”
初闻虽有些惊讶,但细想却也应当。古神之能通天彻地,陨落前必有自知,自当未雨绸缪,安顿妥帖身后事,后又生变故亦有可能。
千余年前,润玉尚为夜神,被灵火珠所伤,燥气入体,难以安枕,巧遇烛龙古神的命星坠于落星潭。
命星携精纯灵力浩荡入潭,激起星辉如浪,旋即逸散于潭水中。润玉真身入水,得潭中灵力滋养,不觉安然浅眠。
而后,一个懵懂美丽的葡萄精灵撞破他的梦境和真身,闯进他孤寂的仙生,掀起万丈波澜。
若踏雪从前当真陪伴烛龙上神左右,那么那个梦幻的星夜亦是他们的命运之轮被缘分牵引的开始。
“踏雪仙子即便从前未入修行,亦当有些法器或是仙灵之力护体,而后遭遇极大的外力冲击,动摇元神,致使前尘尽忘。”
润玉揉额角的手一歇,“她的心疾是否也因此而成?”
岐黄仙官摇头,“仙子此症必为沉疴,当在更久以前。”
“小仙医术有限,能调理疾疫,却于仙元根本一事鞭长莫及,拼尽医术也只能为仙子养护心脉。若要根治,小仙以为老君道法无边,或有解决之法。”
“本座知道了,仙官且退下吧。今日之事切莫说与第三人知晓。”
当时的她身在何方,为哪路神仙庇护,又为何流落人间,润玉至今毫无头绪。
若非事关她仙体安泰,他不愿细究,甚至隐隐抗拒。
记忆如同尘封的酒坛,未启封前,无人可以预知坛中是甘醇佳酿,或是已幽暗处滋长了无数的脏污。
如今就很好。
没有陨丹,没有血仇,没有悬在颈上的利刃。
她是上天赐予他的珍宝,是母亲深爱他的证据。她说她很欢喜,她不憎恶他的丑陋,愿意与他相伴,这就是他想要的全部。一切都如此圆满,从前做梦都不敢企及的圆满。
她从前陪伴的是那位来去无踪的神女也好,是如今牌位供奉在先贤殿的烛龙古神也罢,哪怕是瑛娘,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现在的名字是踏雪,只属于他的踏雪,以后也一样。润玉忆着寝殿中茁壮的遥知仙草,心中盈满了活下去的渴望。
遥知不是雪,是他与踏雪的一千年、一万年和千千万万年。
那些苦难都已成为过去。他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天帝,来日方长,天界英才济济、灵宝无数,定能医好踏雪的心疾。
只是不能再容叔父胡来,没得移了踏雪性情,污浊了她的仙根,误她修行。
思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