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槐月,不知凡间的藕节生得如何,春笋定是已经老了。
踏雪躺在她的小床上辗转反侧。
润玉终于松口,把她的历劫提上行程。
今日拜别月下仙人,见他憔悴不少,如愿以偿做了人家的叔公,他倒添了几分纠结。旭凤不肯领受他的好意,锦觅亦拗不过他,“仙籍何用?平凡逍遥一世最好不过。”
昔日的天之骄子,如今的乡野之夫,始终无法领会月下仙人的一片苦心。
踏雪明白,但她只是月下仙人十几万光阴中的一个过客,无亲少故。
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一旦出现裂痕,便再无修复的可能。
月下仙人是怨她的,亦是顾念她的,那种复杂沉重的眼神嵌在青春年少的面孔上,形成强烈的反差,压在踏雪的心上无比沉重。
踏雪盯着头上的绣花帐子,茫然地想起明日正该是她来到这天界第四百八十个日子,一年半。
一年半前,她因缘际会来到了姻缘府,结识了爱在夜空下玩耍的小鹿,认识了她的主人,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她有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一席容身之地和一身惊人的修为。
历劫归来,她还会有更尊贵的身份,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这天界会有一盏灯为她亮起。
瑛娘是她黑暗混沌中的一道光,温柔美丽,善良多情,由衷地尊重热爱着渺小脆弱的生命。与她相伴的那十年,踏雪第一次感受到活着的意义——世有凄风苦雨,亦会有瑛娘这般撑伞的人。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她捧着瑛娘手中的伞,经过月老的门前,遇见了西湖水中的月圆。
冥冥之中,这把伞终究还到了瑛娘牵念之人的手中。
那么她呢,她又是谁?她是鲤儿还是踏雪,是水中浮萍还是墙角的梅花。
她不知道,又或许知道。
润玉会批月下仙人那封心血来潮的奏报,必然不是一时冲动,早在她召来雷电之时,或许他就已经查到了自己的身份。行至今日,当知自己身世清白,且无所依靠,否则润玉就不会急着想给她寻一位名师,抬高门第。
润玉。
踏雪翻了个身,忍不住叹息。
她未曾责怪润玉不诚,一方面是因为理解,一方面是因为太理解。许多事找不到恰当的时机开口,日子一长,便更不知该从何说起。
正愁着,踏雪眼前骤然耀起一道白芒。一颗银色的流星坠入院中,隔着窗纱朦胧而圣洁。
踏雪将人鱼泪化作她的模样,自己却隐了气息,躲在门后。
房门只开了一道小缝,旋即合拢。润玉悄无声息地登堂入室,静静地看了半晌小床上沉睡的“她”,便去墙角的柜子里取了毯子。
踏雪看得目瞪口呆。
气定神闲,轻车熟路。
那块毯子本是小鹿的专属。后有一回,润玉来寻她,说话晚了,便给他盖在身上。
那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看润玉这有条不紊的模样倒像是习以为常,夜夜来侍寝似的。
踏雪寻思了一回,她似乎有些日子没有因为踢被子而在半夜冻醒过了。
猫眼圆睁,细思极恐。
润玉正轻缓地铺开毛毯,生怕带起一丝风,惊了沉睡中的人儿。身后的虚空中却跳出一只热乎乎的八爪鱼。
润玉只觉背上一重,脆弱的咽喉便落入了敌手。
偷袭。
润玉惊而后定,在黑暗中暗自轻笑,几日不见,又长本事了。
“严肃一点,”有什么好笑的,整天傻乐呵,踏雪冷哼一声,嚣张道:“说!为什么这个时辰偷偷来我房里,什么时候开始的,有何图谋?还不快快从从实招来。”
润玉放下毛毯,托住腰间踏雪的膝窝,不答反问,“踏雪仙子真的想知道,润玉为何来此吗?”
“当然……不,”踏雪话一出口,便是一个急转,她忽然就不想知道了,仿佛刚认出润玉似的,惊讶道:“竟然是陛下,真是一场误会。”扣在喉间的猫爪子轻轻抓挠了两下,像是在安抚来人。
翻脸比翻书还快,倒是个从政的好苗子,润玉掂了掂身上的人儿,腾出一只手铺床,还不忘虚心请教,“何以见得这是场误会呢?”
不然呢,还想治她一个偷袭天帝的罪名吗?踏雪不屑地撇撇嘴,想了想,狡猾道:“早知是陛下夤夜前来,小仙定当沐浴熏香,扫榻以待。”
这世上的话到了踏雪的嘴里总是别有一番滋味。
“咳,竟胡闹,”贼喊捉贼,重在时机。润玉不等踏雪喊冤,便寻得一隙,“怎么不穿鞋。”
踏雪懒得戳穿他,树袋熊一般抱着玉树不撒手,舒舒服服地蹭了两蹭,自顾自说起了一个典故。
“小仙奉唐王之名,去往西天求取真经,陛下却推三阻四,不肯倒换官文。小仙为不辱使命,委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