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仍自惴惴不安。他转回脸道:“不然还是先撤开罢。昨日已伤了好些人,他们若闹起来,再引了镇南的贱奴来抢米,我们这几个可对付不了。”
洼脸官兵扭过头。几个守车的官兵还按刀四看,难掩紧张。
贴着枪杆的掌心黏黏糊糊,洼脸官兵绷紧嘴角。
“撤去街口大坪。”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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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轮高照,主道尽头油绿的竹墙闪闪发亮,墙尖直刺中天。
许双明领同伴推车向前,一靠近那墙间缺口,即见两名守卫站出来,拦下辘车检看。粮袋打拴得紧,他们不去解绳索,只拿枪纂往缝隙里拍打顶戳。几个少年郎看得心惊肉跳,唯恐粮袋让枪纂顶破,漏出一地粮米来。
好容易放行,左侧却响起一道人声:“慢着。”
一杆长枪横下来,挡住辘车去路。车轮一停,粮袋在车板上颤跳。许双明悄抬眼皮,瞟向那出声的官兵。他记得那张脸,是印府那夜跟在印柄瑜身边的郑百户。
郑百户走近前,不去检看粮袋,只将几个送粮的少年郎打量一圈。许双明头埋得更低。“进去以后停在主道上,不许离这门太远,卸了粮便出来。”他听见郑百户道,“见了里头的人,不要多说话。”
少年们埋着脑袋点头。
“去罢。”郑百户道。
枪杆抬高,辘车颤动前行。许双明盯住脚下,鞋跟一跨过竹墙间的缺口,他便猛地抬头,四下张看。街道空荡,周围屋舍门闭窗封,日头下死一般寂静,只有车轮滚在湿漉漉的泥地里,震天价响。许双明屏息细听,一双眼睛忙于搜寻人影,听得背后传来官兵的吆喝声,才记起停下辘车,心神不属地解开绳索。
“人呢?”丁又丰扯着麻绳,“不是说有人接应么?”
话一出口,湿泥地里便响起一串步声。许双明耳尖,头扭向东侧长巷,恰见一个瘦小的影子冲出巷口,身后跟着几条人影,一人推一台辘车赶来。
冲在最前的少年郎远远大喊:
“大哥——”
许双明辨出那声音,撒开粮袋狂奔上去:
“祐齐!”
兄弟俩相抱道中,急抓住对方手臂,要从模糊的视野里看个清楚。隔着单薄的袖管,两人只摸到硬邦邦的胳膊。一月有余,他们竟都瘦成了一把柴禾。张祐齐擦干眼泪,望去大哥身后。
“其他人呢?其他人也出来了吗?”他问。
许双明抬高左肩,扭头蹭净脸庞。
“出来了,大家都没事,现挪到了旧粮仓。”
张祐齐发起抖来,眼里又冒出泪光。
“太好了,太好了……”他喃喃,“官兵说会放你们出来送粮,我还怕是……”
他未说下去,抓在许双明臂间的手仍自打抖。许双明扶紧那双手臂。
“张婶还好吗?秀禾和祐安呢,怎的没一道过来?”
“张婶还好,现下已能下床走动。”张祐齐哽咽道,“秀禾和祐安都在照看病患……便没过来。”
“好,好……没事便好。”许双明瞄一眼身后,见同伴尽忙着卸下粮袋,方沉下声道:“官府突然放我们出来送粮,可是出了什么事?昨日白天我听见很大的动静……像是,像是……”他喉咙发紧,“夜里吴克元也没来。”
张祐齐红着眼眶,将脸别开。
“大哥莫问了。”
许双明哑了口。
“……好,不说这个。”他强挤出喉音,不知怎的,竟不敢再看二弟的脸。推着空辘车的乡人从身侧经过,许双明看到几张瘦骨嶙峋的脸,依稀还认得出熟悉的眉眼。他喉间一哽。“这几车……这几车是官府今日给的粮,还夹带了金姑娘偷偷送与我们的。她原备了四千石粮米,可惜教官府发觉,现下恐怕已拘刷过去。我们只来得及搬走五石。”他告诉二弟,“这些……加起来也才十五石。我怕还远不够大家吃饱。”
张祐齐望向那几车粮袋。
“十五石……”他自语,沉思片刻方道:“无妨,均摊下来每人也有二两。但若是十石……”
“那里有二两?”许双明打断他,“咱们九千多人,要一人分得二两米,起码也得二十二石。”
张祐齐低下头。
“已经没有九千人了。”他声如蚊蚋,“这一个月……或病死,或饿死。余下的不到八千人。”
背后压低的交谈声嗡嗡一片,几乎盖过二弟话音。许双明愕在那里,半晌发不出声。“李……李明念不是说,柴禾够用,大家还归拢了粮衣药材吗?”他看着二弟,“还有凡骐和鲁老爹……他们不是送了粮药么?还有……还有巫采琼让她爹……”
张祐齐抬起脸,满面眼泪。
“大家都在帮忙。”他道,“但是太少了……太少了。”
许双明呆立原地,一时再难听见那嗡嗡人声。
“官府起先还送粮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