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倾囊入户,结一室白霜,沉沉二漏鸣,茹昭辗转起身,烧灯续昼,烛火摇曳下翻出张朝云留与她的铜牌,正忖度,房门骤响三声,她立即收了牌子,近门……
“谁?”
“茹小娘子,是我。”
芹姑?
茹昭开了门,正见芹姑掌灯在外,身披了件青緺斗篷,帽兜一罩,近溶于夜,似甫自外游归而来。
“芹姑,这是刚送走朱头领罢?”茹昭福身一礼,将人请进房内。
“确是,见茹小娘子屋内灯火未息,遂来此看看可有不妥之处?”芹姑含笑,被茹昭携去桌案旁落座。
“劳娘子挂怀,一切都好。”茹昭颔首拜揖,踟躇觑她,似有话不吐不快,俄延半晌,方道,“如若事成,娘子可想过自身退路?这花楼生意又当如何保全?”
芹姑静听着她的话语,一双桃花眼容笑愈深,直溅到眼睑下,漾出两湾月丘,待她言讫,方道,“妹妹兀自不知,妾身这华州第一楼,他贺太守一人可吞不下,虽归他所辖,可这真金白银流向何人口袋,那老儿最清楚。”
茹昭若有所思,频频颔首,“敢问娘子,这背后的门道?”
芹姑索性直言,“这位贺太守原是东京蔡太师府下门人,仗着几分帮闲本领,讨得贵人欢心,遂抬举他一手,成了华州太守,故而这贺太守……”
茹昭沉吟,暗忖:是条敛财的犬……
还是蔡京门下的……
“对了,妾身还未请教妹妹小字。”
正忖度,思绪忽而被斩了头绪,茹昭如梦方醒,忙道,“小女姓茹,单讳一昭字。”
芹姑浅笑,眸光一霎,忽而瞥向床外,悠远绵长,“妾身原有一姓一讳。”
她说着,像是讲古,似是相隔过于冗长岁月的事,自己亦觉得不甚真实。
“娘子不姓‘秦’吗?”
“此‘芹’非彼‘秦’的。”她溜着眼波,噙笑吟吟,欺身,擒来她腕子,摊开她的掌,横竖顿错的写着,一边道,“秦坑从烈火,鲁壁自清琴,此秦确是小女本姓,只是不便再用了,款客为辟同姓,便是曾有姓氏亦得弃之,此‘芹’便是音从所根,留个念想罢了。”
茹昭觑瞧她,一时触动,不免问道,“究竟是何恩情叫娘子这般襄助?”
“那年潼关路上遇兵乱,本是死劫,幸遇恩公……”芹姑低眉敛目,轻笑,“话本儿里的俗套故事罢了。”
“话本儿故事?”茹昭含眼,嗟叹调侃,“英雄救美女?美女慕英雄?”
芹姑斜泛烟波,竖起一根葱指,轻点住她额心,朱唇微挑,“且住,若真是如此,那便真真成了照本宣科的俗套。”
“有恩便报,是债便偿,缘仅于此,无关风月情。”
“有恩便报,是债便偿吗……”
三日后,云良阁贵客造访,芹姑亲自相迎,鸾铃锵锵,轺车驻马朱门前,那小厮撩开帘幕……
但见,一身量庸墩的官人踩着小厮下了车,一抖手中折扇,啪!亮开一面墨竹画扇,运扇徐徐,不惑之年岁楞叫他扇出郎艳独绝的风流,当然,那肥白如瓠的面庞,花白染霜的髭须,必得先忽略一下。
芹姑容着笑,轻移莲步,福身一礼,将人引入门内,“贺大人,久不见大人来访,姑娘们甚是思念。”
“听闻芹姑近日拢来个琵琶高手藏于楼中?”那贺太守一撩青古纱袍摆,一对倦乏的黑珠子避于肥厚的眼皮下,睨溜着眼前粉融香雪轻纱帐,曼舞轻歌绕画梁。
“虽是青稚些,有些没规矩,倒是个知情识趣儿的妙人儿。”
三言两语,一递一声,芹姑引人进了画堂,一室绘楼幔阁,两畔轻纱烟帐,一轮素圆屏风立中央,擎出的一轮月……那虚缈缈的影儿,犹似月中仙。
芹姑觑看贺太守正眯眬着眼瞧那屏风影儿,含唇一挑,将人扶至上座,“大人静候,雅乐将至,妾身先行告退,还望大人尽兴。”末了二字咬音颇重,这弦外之音,听者倒是各有各的解析。
倏尔,琵琶惊起,却如流水落珠,鸣锵碎玉,末了讴歌又起,吟的是一首《长歌行》:
天翻吾,地载吾,
天地生吾有意无。
不然绝粒升天衢。
不然鸣珂游帝都。
焉能不贵富不去,
空作昂藏一丈夫。
一曲终了,贺太守掌中茶已微凉,却未来得及啜饮一口,眉心生生挤出个川字,只凝瞧那月中影怒目。
“莫非妾身这一曲未唱进太守心里?”
“这就是你今日献的雅乐?”
贺太守愠怒,质询声中阴雨重重,然则,那月中人充耳不闻,仍旧温语噙笑。
“太守似是并不满意妾身这一曲,莫非是妾身琴技拙劣?歌喉嘶哑?”那影微动,撂下琵琶,徐徐转出屏风……
但见,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