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年中秋,颜兆雪又不在,关素月便和最近常来听他唱戏的沈词约在醉仙楼吃饭。
这沈公子也是江浙豪门出身,早年间留过洋,腹有诗书又洋派,声称是仰慕关素月的艺术造诣,将他当成“艺术家”交好。
关素月一开始暗暗嘲笑,只等着这沈公子露出马脚,没想到两人相识一年年,他竟真的只是把关素月当一个朋友,谈天说地,讲些国外新奇见闻,对关素月不懂的也耐心讲解,关素月也慢慢将他当一个好朋友、好大哥。
他们点了一壶桂花酒,配着藕片和大闸蟹,欣赏秋天京城的风光。
两人喝着喝着,醉仙楼进来一对卖唱的爷孙,那小女孩只有五六岁,爷爷带着墨镜拿一把三弦,是个盲人,由小女孩牵着往前走。
绕了一圈,没人愿意听曲,伙计不耐烦,把两人往外轰:“不看看我们这是什么地方,打扰了贵客雅兴,卖了你们也赔不起!”
小女孩被推的一个趔趄,抓着爷爷的拐杖领着他朝外走。
关素月这时招手:
“小孩,带你爷爷过来,唱首《梦中秋》给我们听听。”
伙计自然认识关老板,忙把两人叫住,引到关素月和沈词跟前。
盲人爷爷朝两人行礼,调好弦,便拉出一段极婉转悠扬的旋律。小女孩的嗓子有些稚嫩,但陪着这平湖秋月般的意境,倒十分动听。
沈词低声对关素月说:“这老人家也是个老艺术家。”
一曲毕,他便问老人家怎么会在这里做营生。
老人抱紧三弦,长叹一声,他本是北地人,当年家境也富足,弹琴作曲样样精通。没想到霓虹人和前皇族来到北地后,将他家良田俱征用了,儿子服役一去不复返,自己眼睛被打瞎了,只能一路流落到京城。至于这个小女孩也只是逃难路上遇到的孤儿,听她说的是自己的乡音,动了恻隐之心,便将她认作孙女。
沈词和关素月默然,虽然两人凄惨,但这样的故事在当时却也并不罕见。
沈词数出十块钱赏给他们。两人千恩万谢,互相搀扶着走了。
关素月叹道:“老爷子是有功夫在身上的,做专门的乐师也行的人,竟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又自嘲的笑笑:“这世道,昨日还站在台面上的人第二天或许就烂到泥里了,有谁在意呢。”
沈词说:“新政府也成立了十几年,却连最基本的民众生活都保障不了,我看他们各种主义喊的响亮,其实不过步前朝后尘,甚至贪污腐败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愧对民族和国家这几个大字!”
“素月,你说说,生活在这样的国家里,怎么不让人绝望呢?”
关素月连忙说:“我从来不懂民族和国家这些大道理,想来这些东西就该由沈公子你们这些读书人去料理,我们这些唱戏的和你们读书人相比不过是下等人,又能怎么办呢。”
沈词正色道:“什么上等人下等人,你我都一样是人,没有你和我,怎么会有什么民族、什么国家呢?”
他将取好肉的螃蟹夹给关素月:“素月,我一向敬重你的艺术造诣,却也知道你因从前的身世一向有自卑的心思。可你要知道,你在我的心里和别的所有人一样高贵,你并不比别人低一等,什么下九流早是过去的说法了。”
关素月笑笑:“我自然知道。” 心中不以为然,要是沈词知道自己背后干着什么勾当,早不知跑多远了。
沈词却道:“我最近在燕大开一门关于民权民生的演讲课,社会各界人士都能来听,你若感兴趣,这周五请你赏光过来。”
关素月虽没什么兴趣,但却一直对大学校园有向往,何况沈词平日捧他也不遗余力,两人以朋友论交,自然应承下来。
这顿饭到了尾声,关素月的下人却来报告,颜兆雪回京了,在香满楼等他,要他立刻去。
沈词没留,关素月匆忙离开了。
在车里关素月不由有些担心,颜兆雪这次离开京城一个多月,据说是去处理在北边一些棘手的事情去了,也不知道她心情好不好,这么久不见又会想出什么新花样折腾自己。
想到那种种手段,身体不免有些发软,他打开车窗,平复莫名的潮—热。
到了花满楼包厢,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佳肴,颜兆雪背着身看外面。她仍然穿着那一身挺括的军装,因风尘仆仆,黑色的靴子沾染了灰尘,只是因为中秋,她鬓边垂下一绺桂花,与往常不同了些。
听见动静,她转头笑道:“关老板现在好大的架子,要我特意去请才过来了。”
关素月上前提她脱下外套,道:“要是我知道二小姐今日回京,一定去火车站等着,哪里也不去。”
颜兆雪冷笑一声不答。
“司令这次公干顺利吗?” 关素月问。
颜兆雪手支着下巴,罕见地有些懒意:“ 还行吧,又杀了几个人。”
她回过身坐到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