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匀宕登基的那一天,是个阴云密布的天气。
数百朝臣站在宫里的太承殿前,高呼“天佑大成,千秋万代”。
第二天便有折子上奏,望他广开后宫,开枝散叶。
这一年他三十岁,膝下无子。
他还有一个亲兄弟,唯一还活着的亲兄弟,柏匀煊。
为示新帝的仁慈,他留了他的性命,亦或者是不需要再对一个遗腹子下杀手,亦或是他还是不想当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年底皇后生了个皇子,他亲自取名为“柏奕闻”。
柏奕闻是皇长子,亦是嫡长子,太子之位几乎是毫无意外的属于他。
可柏奕闻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长子。
柏匀宕摸着摇篮里幼弱的孩子,他抓住自己的手指,睁着黑色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一如他之前的两个孩子一样,纯净的,没有任何忧愁的眼神。
他在御书房无数个日夜里,偶尔会想起他们。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他不会只是一个父亲。
那场帝位之争太过惨烈,他送走了四个兄弟,两个姐姐,还有几个妹妹被他嫁去了边远地区。两个尚在襁褓里的孩子被混进来的奸细掐死和溺死,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给他们取名。
就是因为奸细,绝不是因为别的什么,柏匀宕和当时还是王妃的皇后说。
先帝的最后一年都是在床榻上度过。
他与新生的孩子截然相反,身上是难闻的药味和莫名的味道混合,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像一条条沟壑,牙齿脱落得只剩下几颗。
他的一条手臂是干枯的,眼球浑浊,但好歹还会转动。
柏匀宕在他面前尽心尽力当了一年的孝子,最后换来了那道让他继位的圣旨。
他终于坐在太承殿的皇位之上了。
下面站着跪着的不仅仅是朝臣,更是大成的万千子民。
而他,是万千人上的唯一。
柏奕闻渐渐长大,从牙牙学语到能跑能跳,再到趴在他的腿上叫着“父皇”,撒娇让他抱一抱,和他说今天又学了哪些课文,老师夸他字写得比别的孩子都好。
柏匀宕捧起他圆润可爱的小脸,他的眉眼像极了自己。
他透过他看向自己童年时光,那时候他也是这般和先帝撒娇,哪怕他多夸了自己一个字,他都能高兴好久。
在后来的岁月里,柏奕闻成为他对过去回忆的一个投射。
但他比自己更顺利,至少他一出生就是太子。
当柏匀宕五十岁的时候,那种投射中增加了许多更为复杂的情感。
柏奕闻已经从一个少年变为一个青年。
他的身体年轻,健康。
柏匀宕看着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的太子柏奕闻,心里竟生出一种恐惧。
自己的这个优秀的孩子,有没有像当年的自己一样,想过杀掉一个走向暮年的父亲呢?
他是皇帝又如何,他坐拥万千子民又如何?
他会老,会死,会被人嫌弃,会变成一滩腐烂的肉,会化为恶心臭不可闻的尸水。
就连鲜美细嫩的□□呈在他的面前,他也有心无力。
他与这种恐惧相伴而眠,直至他再也无法安定的度过每一个夜晚。
他嫉妒柏奕闻,嫉妒柏匀煊,嫉妒他的儿子,嫉妒他的女儿,甚至嫉妒那些花一样的妃子!
所以当楚丝琳和李鹤野告诉他,这世界上有一种秘法,可以将人的灵魂转移到另一具躯体上时,他抛却一切理智相信了。
只要能够成功,他就是真正的千秋万代。
他高兴的开始为自己的“以后”规划,若是他成为了太子或者三皇子,柏匀煊会是一个非常大的阻力。
那就先拿柏匀煊开刀,让他去边关送死吧。
这样染上血的,不再会是新的他。
他开始在太子和三皇子中做选择。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太子,他名正言顺,在朝中很得老一派的人心。
不过楚丝琳和李鹤野都说,可以先拿三皇子做一做实验,给他的长生做多一重保障。
于是后来那些事情,他都默许了。
只可惜三皇子柏奕旭没能扛过去那些药。
楚丝琳和李鹤野是这么和他说的,他选择相信。
两人无数次向他描绘千秋万代是何等盛景,更无数次向他宣誓效忠,让他不做一个几千年的孤家寡人。
他终于等来了那一天。
李鹤野让柏匀宕泡了药浴,穿上蚕丝制的衣裳,躺在一张千年阴沉木做的床上。
同在床上的,是他那年轻的儿子,太子柏奕闻。
他的心几乎要泡在兴奋当中,他看着柏奕闻出生,爬行,走路,念诗,作词,成为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