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鸣声异常尖锐,屹立百余年的雍宫在襄陵公主面前扭曲,她蓦然惊醒,软枕被汗泪浸湿。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听声音来人极其小心,生怕惊扰了抱恙的人。
襄陵公主闻声而望,晨曦的流光流淌在他眼眸,襄陵公主尚在梦中,微微晃神,霍吟手里端着碗药,热气氤氲双眸,神色柔和下来。
襄陵公主回神,撑着身体问:“你来做什么?”
霍吟跪在床边,垂眼恭首,轻声回话:“驸马命我照料殿下。”
襄陵公主目光灼灼,霍吟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双手前伸将碗送上去,“您的药。”
药是苦的,霍吟闻着药味,苦涩便顺着热气攻略全身,但他觉得襄陵公主的心更苦,他偷偷瞥了几眼,襄陵公主将药一勺勺送到嘴里,脸色平静,连眉毛都没有皱,饮药不像是在治病,反而是她的任务。
“殿下,我是您的人。”霍吟咬牙抬头,直直盯着襄陵公主,“我绝不会害您背叛您,我与金城公主毫无牵连。”
霍吟神色殷殷热切,襄陵公主把玩着手里空荡荡的药碗,缓缓转动碗壁,指腹摩挲上面的纹理,教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她身体十分虚弱,秀丽的病容没有血色,衬得落在肩头的檀发更加乌黑。
外面的虫鸣分外聒噪,室内静得窒息,许久——兴许并没有过去很长时间,可能只有一瞬时间,但霍吟觉得自己经过了漫长的煎熬,襄陵公主终于出声:“你是谁的人不重要,于我没有裨益也没有威胁。”
霍吟的心被这句没有起伏的话剜开,血流不止,着实是伤人的话,他扯出牵强的笑意说:“我愿帮殿下助太子。”
药碗在襄陵公主手中停止转动,她终于舍得扭头,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死人,没有怨恨,没有冰冷,没有喜悦,只是在看着。
“如果不是这张脸,你已经死了。”她说。
“没有这张脸,殿下也不会杀我。”霍吟无惧,“殿下亦知我不会伤您,若殿下是多疑喜杀之人,我在入府之初就死了,但殿下是仁慈之人,京城百姓莫不夸赞殿下温厚良善。”
襄陵公主摇头:“不必在我面前逢迎。”
“不是逢迎。”霍吟立刻反驳,语气万分坚决,“我对殿下从未有欺瞒之意。”
霍吟认真的神色让襄陵公主错开视线,眼珠转动间有些无话可说的无奈意味:“采驹呢?”
采驹是元茗光的表字,霍吟掩下失落的神色,道:“驸马在书房。”
襄陵公主并非真想知道元茗光在哪里,在那张近乎相同的面容上,她见到了许久没见过的神色,竟有失而复得的情怯和陌生恍惚的恐惧。
这落在霍吟眼里是她在失落驸马没来陪她,抿唇沉默须臾,宽慰道:“昨晚太医走后驸马便一直在这里守着,黎明才离开。”
襄陵公主看向窗外,视线飘忽,忽然问道:“是不是......快到端阳了,我见桃花都谢了。”
霍吟先是一愣,而后才明白过来,大概襄陵公主已经有许多年没再算过时间了,她在清醒与糊涂间潦倒飘零,糊涂时她沉浸在过去的极乐与苦海中,如痴似戾;清醒时她又在歉疚和悔恨里挣扎,神佛也无法渡她苦难。
“是啊,快到端阳了。”霍吟静静笑了,“殿下想如何过?”
襄陵公主被问住了,犹疑问:“你这么问,是想陪我过端阳吗?”
“我总要趁机向殿下表明忠心,不是吗?”霍吟笑容温柔而羞涩,眼底却像下了场细雨,“殿下说过,世间不会再有他,但殿下可以将我当作他,虽有饮鸩止渴之误义,但我不是鸩。”襄陵公主目有探究,霍吟拱手作揖举至与眼睛齐平的位置,“我是殿下的药,也可以是您献给太子殿下的药。”
襄陵公主似自言自语:“你知道许多。”她伤感起来,太宁十七年的血犹在眼前,“若他当年有你的本事,或许也不会......”
斯人已逝,所有人都在被岁月裹挟着向前,只有襄陵公主留在了太宁十七年的夜晚。
“明日你陪我出京。”襄陵公主将碗递给他,“去采苍术。”
霍吟单手接过碗,面有难色,襄陵公主问:“你不愿?”
“不不不,我愿意的。”霍吟睁大眼睛连连摇头,却又是忧心忡忡,“只是殿下应该静养几日。”
“元采驹以前也违背过我的话。”
“啊......?”
霍吟抓了抓鬓角,为难道:“我听不懂。”
“后来我和他置气,不小心......碰了他两下。”襄陵公主措辞很委婉,但霍吟很上道的听出了她“碰两下”的意思,“之后他再也没有和我唱过反调。”
霍吟下意识摸上自己额头被包扎的伤口,立马改口道:“殿下放心,我全听殿下的!”
霍吟的慌张逗笑了襄陵公主,两人之间对玉花之事绝口不提,互相给对方留下了余地,亦是在给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