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底线。
襄陵公主目送霍吟离去,视线沉了下来。
京中局势愈发诡谲,有人蠢蠢欲动,也有人在观鹬蚌相争,京城漩涡下已经无人能独善其身。
“小时候每年端阳,温纯皇后会在后宫看我们射粉团,谁第一她就奖赏谁两串彩绳,其他人只有一串,她编的彩绳又好看又新奇,我们都想当第一。”
襄陵公主此次出行与上次相同,并不引人注目,车厢内也没燃香,她掀开车帘看了半路,端阳节虽还未至,百姓已为了端阳奔走忙碌,花草纸鸢五彩丝。
她放下帘子笑问:“你猜一直都是谁第一?”
霍吟想了想,试探着小声问:“太子?”
襄陵公主并不意外霍吟的回答,却故意逗他:“你为何不猜是我?”
“殿下像是喜欢安安静静呆在一边看书的长姐。”霍吟如实回答,“应该不会喜欢玩这些。”
襄陵公主的笑意有些怅惘,说:“我是兄弟姐妹里箭术最好的,射粉团又怎么会难倒我。”
霍吟怔然,史书上没有只言片语记载过襄陵公主的喜恶擅拙,他知道襄陵公主的丈夫喜欢山椿,知道襄陵公主的父亲文韬武略,知道襄陵公主的儿子擅工丹青,唯独对襄陵公主一无所知,只背下了她唯一留世的诗。
霍吟说:“怪我孤陋寡闻。”
“你年岁小,自然不知道。”襄陵公主的双手在膝盖摊开,指腹有些薄茧,她微微怀念,“我已经有很多年没射过箭了。”
霍吟默然,马车似乎驶过一处洼地,车身微微晃了一下,襄陵公主隐约叹了一声,霍吟没听清,襄陵公主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思绪悠悠飘远了。
“他还没见过我骑马射箭。”
霍吟抬眸,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怜悯襄陵公主,可怜自己,觉得他们都是可怜人,又觉得都是痴儿。
“等小公子出生以后,不知殿下能否屈尊教教我?”
这话太过逾矩,襄陵公主难掩惊色,霍吟不怕死一般,又往断头台踏出一步,“我想瞻仰殿下弯弓射箭的巾帼之姿。”
车厢内流淌着诡异的死寂,襄陵公主没有把他送往断头台,也没有把他拉回来。
“好。”襄陵公主应下霍吟的请求,泠泠眸中蒙上浅薄的哀色,“谢谢你。”
襄陵公主的悲伤总是极为浅淡,像秋光的一层霜华,却永远存在。
或许在太宁帝和闻淑妃心中当真祈求过襄陵公主的痛苦能如日照秋霜一样,但寒霜易融不失为悲悯草木,连神佛都度化不了的襄陵公主,朝生即死的霜华又怎敢悲悯。
马夫停下了车,道:“殿下,到了。”
雍人钟爱在端阳节将苍术捆着放在家中,认为这样有消疫的用处,还能辟不正之气。
这些事本应交给下人,但襄陵公主难得有了些闲情逸致,元茗光不管,下人们也不敢多说。
暮春迟迟,夏初临至,已有热气悄然而来,灼光铺满密草茂花。
襄陵公主身子不便弯腰,指挥着霍吟采摘。
“把那株摘下来。”
“还有那儿。”
“......这株不是苍术。”
苍术的叶沿像锯齿,顶头长有菊似的白花,苍术的香味浓烈,闻起来有些辛苦的辣味,等霍吟抱得满怀苍术味,脖颈还要微微后仰,提防被苍术锋利的叶扎到。
“殿下,”霍吟腰酸胳膊疼,有些哀怨的问,“够了吗?”
他抱怨的时候看人会不自觉委屈,嘴巴也会跟着微微鼓起来,一身鲜活灿烂的少年气,襄陵公主笑着摘下他头上的草茎,道:“够了够了,别气了。”
霍吟耳垂泛起红,方才襄陵公主的衣袖拂过他的鼻尖,冷香轻飘飘钻进鼻腔,少年不识青天黄土,是以深情难寻,悸动却是在无意之间。
霍吟对这股奇异的感觉十分畏惧,又有些陌生的新奇,但他一闭眼,想到的却是冲天的火海。
襄陵公主见霍吟沁出冷汗,心下微诧,问:“你可有事?”
襄陵公主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一切都尚且来得及,还未走到绝路,霍吟心中这般宽慰自己,扯出一丝笑:“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