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还睡着婴儿,襄陵公主以袖掩面,背过身压抑着哭声低低啜泣。
细碎的哭声搅得霍吟心快碎了,他做了生平最大胆的举动,颤抖的双臂缓缓朝襄陵公主伸了过去,用尽平生力气紧紧拥紧她。
房梁上两只喜鹊交颈嬉戏,霍吟又怕勒疼了襄陵公主,懈了些力,却依然不肯放开她,泪珠落在襄陵公主颈间。
“命运究竟是什么?”
襄陵公主一生都在被命运裹挟着向前,但她始终不明白命运究竟算什么,若是命运无情,为何总在生死间隙偏爱她?若是命运有情,为何总是让她与至亲至爱离别?
霍吟收紧了揽在她腰间的胳膊,悲鸣从喉咙溢出来。
“命运,就是横亘在你我之间的岁月。”
霍吟滚烫的唇印在襄陵公主颈间跳动的脉搏,留下了最虔诚最温柔最悲痛的吻。
襄陵公主的身体一如既往的冷,霍吟拼了命想让她的身体暖和起来,流苏坠下的宝石冰冷地拍上霍吟。
霍吟一把摘下襄陵公主的珠钗扔在地上,一绺乌发宛如从春日冰泉裂隙中流淌出来的泉水从端庄繁复的发鬓垂下。
拂过霍吟眼睛、鼻梁、唇瓣。
襄陵公主如梦初醒,如同惊弓之鸟挣扎着要推开霍吟。
她双手握着霍吟要掰开他,霍吟不肯松手,襄陵公主扭着身体想挣脱霍吟的怀抱,霍吟悲恸地怨诉。
“殿下,你为何不愿正视你自己?”
襄陵公主哽咽一声,霍吟把脸埋在她颈窝嗅着她身上的梅香,心口如同受着凌迟。
“我爱你。”
世间在此一刻静止,树叶也忘记了飘落,霍吟怕吵醒熟睡的孩子,低沉的嗓音缓慢哀切地诉说少年人羞怯的爱意。
襄陵公主颤抖着声调:“你疯了。”
“你为何不愿承认你喜欢我?”霍吟的胸膛紧紧贴合襄陵公主瘦削的后背,不愿意留一丝缝隙,时间对他们束手无策。
“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喜欢,也不是主人对家仆的喜欢,而是——”霍吟的呼吸变得粗重,身体渐渐热起来,“女人对男人的喜欢。”
襄陵公主呼吸凝滞,“喜欢”和“爱”这两个词于她已经太过陌生,从太宁十七年开始,她便不知日月天地,槁骨一具行走世间,情与爱俱消亡。
面对十八岁少年炙热的感情,她在慌乱一瞬后沉下心,冷静与理智占据了心神。
“我的弟弟才死不久,今夜我的儿子也离开了。”襄陵公主声音变得冰冷,偶尔从平稳的声线里冒出的泣音出卖了她的冷漠,“你一定要此时与我争论这些吗?”
仿佛有一根坚硬的木棍从空中垂落狠狠敲打霍吟的头,霍吟被打醒了,松开襄陵公主,晃悠悠后退。
襄陵公主略有狼狈地整理微乱的衣衫,转过身时发现霍吟弯下腰拾起了方才被他扔下的珠钗。
霍吟将珠钗尖锐的一端对准自己,把珠钗递还给襄陵公主。
襄陵公主的目光从霍吟脸上移向珠钗,襄陵公主依旧没法从霍吟的面容看出他的喜怒,一个人成长的速度总是出人意料的快。
襄陵公主冷恹地瞥了霍吟一眼,握上霍吟递来的珠钗,泄愤似的刺向他的右肩。
她下手并没有留情,霍吟闷不吭声承受着她的怒火。
尖锐的痛感刺激得霍吟面容不受控制地扭曲,五官激烈地和痛觉对抗,竭力维持如常的表情。
然而终究是肉体凡胎,霍吟的双眉痛苦地拧在一起,鼻息溢出一声闷哼。
霍吟想起了那场大火燃灭后的死亡,痛彻骨髓的感觉又一次侵袭而来,霍吟的喘息加重,不自觉微弯下腰。
襄陵公主飞快拔出珠钗,霍吟又一声闷哼。
鲜血啪嗒落地,四周弥漫着腥腻的潮湿气味,襄陵公主犹不解恨,作势又要刺下去。
霍吟纹丝不动,珠钗刺穿他的衣料,隔着单薄的血肉抵着他跳动的心脏。
“为何不躲?”襄陵公主微微喘着气,她的表情看上去不比霍吟好过。
霍吟不说话,沉默地注视襄陵公主,他像襄陵公主幼时喜爱的水晶花瓶,薄薄透明的瓶身泛出晶莹的光华,襄陵公主会在瓶里插满芬芳馥郁的玉兰花。
直到某一天,襄陵公主失手打碎了花瓶,碎裂的水晶在阳光下更加美丽,光华映照玉兰花,交织出炫目的画面。
霍吟面色苍白道:“我罪有应得。”
说罢他直行两步,襄陵公主瞳孔一颤及时收手。
霍吟笑了笑,露出了“果然”的笑意,襄陵公主怒不可遏,生出了被戏耍的愤怒。
“你……!”
襄陵公主指责的话没说出口,霍吟便如仲秋时节老树上垂死挣扎无果的最后一片树叶,倒在襄陵公主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