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搅蛮缠。
这是并不光彩,甚至十分狼狈的第十五年。
也是十五年来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姜国公的世子,姜平州。
李炤炤木木得看着他。
姜平州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半晌,才捋直了心绪,温声问道:“你莫不是个哑巴?”
李炤炤摇摇头,默默扯回自己的袖袍,纤指抚上腰间,原本该有一个简易的牛皮布袋,此刻却空荡荡的。
她只允许李端端这样亲近自己,旁人这样,她很不习惯,甚至肌肤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她觉得有些冷,于是打了个寒战。
若说是被自己的样貌惊得说不出话,也情有可原,毕竟他姜平州可是长安第一美男,为他相貌折服的男女数不胜数。
可少女一个寒颤收起他全部思绪,他忍不住抚着下巴,细想,难道这个长安第一美男是有水分的?自己相貌并没有那么惊艳?
但他毕竟被人夸了又夸这么多年,于是自信开口道:“道长,你莫不是被我的相貌所折服,哈!某不妨告诉你,我便……”
“无上恩。”李炤炤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什么?吴尚恩?”姜平州依旧捋着他光洁的下巴,“并未听闻哪位吴姓大人家中有女郎修道。”这样辉煌的宫观只有门阀氏族才建的起,这位女冠一定不是普通人。
于是他又道:“你诓我。”
“我从不说谎,”女冠摇摇头,未束起的墨发随风飘散,月光下隐约能见到夹杂的许多发丝枯黄干燥,见少年还是一脸不可置信,她温声耐心解释:“至高无上的荣恩。”
是送她上山的宦官昂着头,拱手向着北方,语气傲慢地向她丢下这一句,然后带着随行不多的几名侍卫,扬长而去。
“我懂了,无上恩,”姜平州咀嚼着这几个字,倏忽轻笑道:“你有没有别的名字?这个法号听着像欠了别人似的。”
这个人真麻烦,饶是李炤炤有十分的耐心,此刻也被磨没了,于是她又绕过姜平州,向着通幽小道,心头只有一个念想。
那就是……跑!
她提着裙角,大步大步狂奔在通幽小道,这种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的感觉是许久未有过了,跑得这样快……
就像幼时在紫宸殿的小厨房里偷走一个胡饼,然后作贼心虚得快步逃开那个地方,那时候她想得是,得救了,好几天都不会挨饿了。
那种满足兴奋的感觉……虽然她也不知道兴奋是什么感觉。
大抵是心情愉悦,但要忍住即将咧开的嘴角,否则,那手腕粗的木棒,泛着银光的钢针就要落到她的身上……还有那个女人嘲讽得张着冷笑的嘴,红艳艳的,像要吃人。
她高得像个巨物遮住了窗台能够照进来的光。
她居高临下,紧紧盯着李炤炤,无比恶意地问,灾星,没有价值的废物有什么资格笑,一生都不会有人真正爱你的,废物!
废物!废物!
李炤炤心口一紧,胸膛喘气就痛。
激起的泥点溅得灰袍满身都是,她捂着胸膛,冷不丁跪倒在泥泞的洼地,小口小口地吸允着清新的空气。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姜某又不是恶兽。”少年已经追了上来。
见她摔倒在泥泞里,姜平州低头看着自己月白色的锦袍上又挂上了许多带刺球的野花野草,于是满不情愿,破罐子破摔得迎上去扶李炤炤。
他隔着道袍扶上少女几近包骨的手臂,心下略略一惊,但还是开玩笑道:“啧,想不到你个豆芽菜还挺能跑,我差点没追上你。”
“有劳你帮忙,平州。”李炤炤客气道谢,可转念一想,不就是为了躲开这个麻烦的人才跑才摔倒的吗?她有些郁闷,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少女喊出自己的名字,姜平州想,跟梦里一点都不一样,没有梦里那么空洞幽灵,但语气木纳平和,板着张不高兴的脸,跟尊木像似的,于是他狡黠一笑,“不客气,小道长。”
“……”随他罢。
“你那个观在哪?我送你回去,”姜平州见她有拒绝之意,好声好气劝道:“你这样没法自己回去的,姜某堂堂昭武校尉,除了圣人,可没护卫过谁,小道长,你今天好福气呀!”
“……”随他罢!
李炤炤心情郁闷,为他指路,并且再次向他道谢:“多谢你,平州。”
“不客气,小道长,”姜平州一只空闲的手再次抚上自己光洁的下巴,他低头去看神色闷闷的李炤炤,是尊好看又熟悉的木像,可是,会在哪里见到过呢?
他在脑海中细数一遍自己认识且熟识的女子,贵妃,豺狼虎豹,大公主,温柔含笑,母亲……许久不见母亲了,应当也是温柔慈爱的。
今夜的月真好看,又圆又大。
他扶着李炤炤,忍不住想,明明还是那么寂寞,为何碰上这个小道长就不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