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了吗?
竹院里她的卧房紧挨着长曦的,打扫的一尘不染,和她离开时一样,甚至书案上的宣纸上还洇着她抄书时的墨渍。
衣柜里大都是道袍,颜色看着差不多,材质也差不多,小一些的是刚入门时长曦给她做的,大一些的则是她手缝的,洗的干干净净,尚透着阳光和皂角的香气。
荀梅韧拿了一件细腻些的棉布道袍换上,拿清水擦净了脸,打散了头发又重新梳起来,铜镜里,人如故,景如旧,就好像这五年离别光阴从不存在似的。她甚至会有刹那的恍惚,她真的曾离开过蓬莱山吗?红尘种种真不是她一场虚妄的梦吗?
她咬着唇强迫自己定神,反复告诫自己别忘了此行的目的,别忘了千里之外的燮都里还有个命悬一线的人在等她带回生机。
她离开过蓬莱,她在燮都待了近五年。
她嫁了一个人,一个她真心喜欢的人。
他叫赵明和,他和她两情相悦,是要相守一辈子的。
荀梅韧从书案上拿笔在手心写上赵明和的名字,盯着看了好久,直到将这三个字看到了心里才拿帕子擦去,慢慢走出去。
除非大寒飞雪,她和长曦都是在院子外吃饭的,荀梅韧入师门时年纪小,长曦舍不得让她割舍口腹之欲便没要她辟谷,还去膳房学了简单的厨艺做东西给她吃,那时她早早做完功课来给长曦打下手,洗菜切菜,熬粥摆盘,到天冷时就在伙房支一张小桌子,烫一炉酒。
那时可真是惬意呀!
“愣着干嘛,还不坐?”
荀梅韧抽出凳子坐到长曦对面,相面而坐是很好的方位,她能清晰的看到他,也无遮无掩的全落入长曦的视线。
他们两个一起动筷,各自挑自己喜欢的吃了一点,荀梅韧正要开口请求,长曦就倒了一杯酒给她。
他以前虽然也照顾她,但也没到要给她倒酒端杯的地步。
“师父?”
“尝尝,这是新酒。”
荀梅韧一饮而尽,那酒清冽中带着一缕幽香,是新酒,可荀梅韧却觉得不像是长曦酿酒的手法。
“这酒是?”
“为师找人要的甜酒,叫大梦三生。”
荀梅韧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有蹊跷,可是长曦递给她的酒,哪怕是穿肠毒药她都不会有丝毫犹疑。
“大梦三生,还要喝吗?”长曦又到了一杯推给荀梅韧。
荀梅韧喝的干脆,“师父给的,我什么都喝。”
她将喝净的酒杯放回去,抬着头问:“师父,这次回来徒弟是有事相求,我的夫君命途......”
她话没说尽就被长曦打断,“你我师徒分别日久,盛秋确定甫一见面就要和为师说你夫君的吗?”
长曦说完,又倒了一杯酒给她,可他面前的杯子却一直空空,未沾半滴酒水。荀梅韧当然已经看出长曦是有意要她喝酒甚至想要灌醉她的,大梦三生是什么样的酒她从前虽未喝过,但多多少少也听到过一些。
她知道自己不该喝了,她是为赵明和回来的,她的夫君还在都城等着她,光阴珍贵,她不能再耽搁下去。
可是酒杯摆在她面前,那是长曦斟给她的酒,她无法拒绝。
“师父,我有些醉了。”
荀梅韧又喝了几杯,察觉到自己意识昏沉,已到极限,于是扶额望向长曦。
“那最后一杯为师饮?”
“不要。”荀梅韧摇着头抢过那一杯酒一口闷掉:“师父别喝,会不开心的。”
长曦他呢,不喜欢喝酒,沾到就会不开心。
荀梅韧醉的彻底,整个人侧着身子重重跌向长曦,她手臂大张的落到长曦肩上,手腕磨到粗粝的衣袍便舒适的靠到他身上。
“师父,求你好不好。”
“师父,救救他好不好。”
“我就只嫁这一个夫君了。”
她起初心里还想着赵明和,想着他一身血躺在自己怀里的样子,想着他牵她的手走在东宫的墙缘下,想他与她同乘一骑走马长街,送她满城金桂做礼。
可是再往后便只想着她离开蓬莱之前的事。
她拜师,入蓬莱,论道夺魁,早晨拖着困倦的步子拿个长曦做的早饭上早课,在试剑台练剑,在藏书楼盖着卷轴打瞌睡,回竹院的时候日暮西沉,飞鸟贴着艳丽的夕阳归巢,竹院里炊烟袅袅,远远就能看到。
她紧拽着长曦的衣裳神情渐渐舒展,一声声迷离的叫着师父。
“师父。”
“嗯。”
“师父?”
“师父在。”
明明是醉酒沉睡时的梦呓,却声声都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