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馆的宫道上往来熙攘。多年不见,我与大哥都有很多话要向彼此倾诉,但此刻人多耳杂,不能,也不好开口,只能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大哥,你没喝多吧?”
“无妨。”大哥波澜不惊地回应。沉默了一会,等四下人影少了些,这才轻声问道,“你与他?”
“嗯?”
“我是说,你与凌……你自幼颇有主见,你认定的事,父亲尚且不能回还,更不必我了。可是阿和,你可知,你可知他是……这世间多的是顶天立地的疏阔男儿,你为何偏偏选择他呢?”
大哥言至此处,神情语气皆有些激动,我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大哥对我的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阿和,你年纪尚小,不知道这世间的情爱,是有很多美好之处的,譬如为人妻的幸福,为人母的快乐,这些,等他日年满出宫,你都可以一一拥有的。”
“大哥,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着想,但是,你也知道,这世间的缘分和情爱,又岂是想躲想逃就能避得开的。
你说的我都想过,我知道他身体的残缺,但于我而言,他和其他男儿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比一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更有担当,更像男人。
至于孩子,我也想过了,以后大哥你的孩子,还有二哥、三哥、小哥他们的孩子,哪一个我都会视若亲子的,是不是自己亲自生的又有什么关系?
若来日年满出宫之时,他能与我一同远离皇城,那我便带他回襄武城,共度余生;若他不能出去,那我会自请一世留在宫中做女官,与他在这四方城中,彼此相伴。”
“阿和,你自幼最是不拘无束,这里于你,与牢笼无异,难道,你真的愿意接受此生再不能回自由辽阔的襄武城吗?父亲母亲你也不思念了吗?”
“我……大哥,襄武城的一切,我自然是割舍不下的,所以,到时候,我一定会想办法和他一起出宫的。
天各一方,是最坏的打算,但若真有那一日,请大哥转告父亲母亲,原谅我的不孝。我会在这里,尽我所能保护沈氏,以赎我的不孝之罪。”
“罢了,看来你已经想定了吧!只是阿和,走不寻常的路,你以后会吃很多苦的。”
“大哥,我知道。可若是他,那又何妨呢?”我语气坚毅,眼神坚定,希望大哥能明白我的真心。
不知不觉到了内文学馆,“阿和,那你早点回去休息,我下次进宫再来看你。”
“嗯嗯,我知道了大哥。”
“好好照顾自己。”
“好。大哥,你也照顾好自己,京中不比边疆无拘无束,你凡是多留个心眼,谨言慎行总是没错的。”
“小丫头,几时轮到你管我了?我还要你交代这些不成?你这样可越来越像娘亲了,我走的时候她也这么说了一大堆,最后还是父亲把她抱走了才罢休。”
“哈哈哈,过了这么多年,娘亲可一点没变,在父亲面前还是像孩子一般。”
“是呀,这不正是天底下最令人艳羡的至亲至爱夫妻吗。话说回来,阿和,为兄倒觉得纪云熙那家伙不错,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吗?”
“哎呀,哥哥……”我假装生气地跺跺脚。
“罢了罢了,我不再提就是了,你快进去吧。”
“嗯,好。对了,等你在宫外都安顿好了,有空的话,进来告知我一声。”
兄妹眼神交汇,彼此心意已明了,大哥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答了个“好”。
我回到房中,脑海中浮现今日小阁楼上的一幕,不由得又想起凌越来。但大哥方才的一番劝解之语,也在我耳边萦绕。
诚如兰公公所言,父亲为了母亲,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尊荣,甚至为了不连累沈氏大族,自愿断绝关系离开京都,一人一骑驻守于大邺西北最后一座城池,饱受风沙征战之苦。
可自我有记忆起,父亲就对母亲言听计从,从未有过争执,更不必说怨怼了,几十年如一日地恩爱相守、如胶似漆。
小时候,哥哥们还未有能力替父亲分担之时,襄武城也不像现在这般太平,隔三差五就有沙盗闯入城中,或者西域十六部的小股骑兵进城烧杀抢夺。
每次父亲要去巡视疆界,母亲就会担心地成宿成宿不眠,直到见到父亲安然无恙这才放心。父亲从军营回来,第一个要见的人,不是我们兄妹五个,而是母亲。
或许,于国而言,小小的侵扰是不足为虑的介藓之患,但于百姓而言,却是苦不堪言的生死之危。为了换一城一疆安宁,父亲率军奔袭千里,直捣单于宫廷,以少胜多给了西域十六部沉重一击,自此威名远扬,才被各部忌惮,不敢再随意入城侵扰。
正是因着那一战,西域十六部的单于对我父亲大为赞服,自愿上书大邺,愿开通互市,永以为好。起初,他还时不时派人前来,想结识我父亲为朋友,但皆被父亲拒之门外,后来单于也明白了我父亲的心思,再未派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