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一次吻上他,唇瓣冰冷如那晚的江轮月华。被冷落在桌子上的破碎怀表,失控指针逆向旋转。
*
清明前夕。
威尔曼在登上江宁轮船的第二天就因为水土不服而引发高烧,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104华氏度——”菲尔曼在替他检查体温,“令人惊叹的温度,我记得上次看见这个体温还是在你六岁的时候。”
他记得六岁的威尔曼,是一个体弱多病,会因为小伙伴们的嘲笑而默默哭泣的玻璃娃娃。威尔曼曾经发誓,未来一定要把这群讨厌鬼全部揍趴下——如果他一个人揍不过,就叫菲尔曼和爸爸一起来揍。
那个时候他们还有爸爸。
愿望最后没有实现,因为大部分小伙伴都没有活到成年,而他们的父辈亦不曾从战场归来,威尔曼后来再也不哭了。
“我去再拿些冰袋来。”菲尔曼将融化的冰袋收拾走。收拾完滑稽地发现,他的哥哥酡红脸蛋的样子堪比胭脂。
“难怪以前上军校的时候,大家都喜欢逗你。”
爱脸红的少年最容易被盯上,军校里总有这么一堆性取向不明的人。
威尔曼想翻个白眼给他。
“如果你不希望你唯一的哥哥在异国他乡的游轮上与世长辞,就该立刻给我滚蛋,并用最快的速度带来新的冰袋。”
菲尔曼立刻滚蛋了,但是并没有用最快的速度带来冰袋。
他被“威灵顿的鬼魂”缠上了。
厨房的人告诉他,因为今晚海上钢琴交谊会的缘故,多余的冰袋被送去现场备用,他可以去演出大厅拿。
演出大厅在三层船舱,从厨房过去,最短的路线会经过三层包厢区域。越是靠近大厅,钢琴乐曲流淌的声音也就越激昂。
为了不在包厢门口碰上某些打野的鸳鸯,菲尔曼走的是没有包厢正门,只有包厢窗户的那一侧狭窄小道。小道里没有开灯,只有两侧窗户透出的银色月光与金色灯光相映成趣。
他听出大厅正在演奏的曲目是《威灵顿的胜利》,一首贝多芬创作于1813年的战争交响曲。乐曲创作背景是半岛战争时期,英国威灵顿将军率领联军在维多利亚击溃拿破仑。乐曲创作完毕的两年后,也就是1815年,发生了历史上更为出名的滑铁卢战役,拿破仑被放逐至圣赫勒拿岛直到去世。
威灵顿将军在打败拿破仑的战役中起到决定性关键作用,另一位起到同样作用的人物是普鲁士的布吕歇尔将军。
《威灵顿的胜利》里混杂鼓声和枪炮声伴奏。
隔着遥远大厅的枪炮伴奏与包厢里响起的微弱枪声混在一起,除了恰好在此时路过包厢的菲尔曼以外,不会再有任何人听见。
他在听清枪声的一瞬间就刹住了脚步。静谧的月光无声笼罩走道,他连呼吸都放的很轻,大部分身躯都隐藏在阴影里,明明自己更像个鬼魂,却觉得周围充斥着更多威灵顿的鬼魂。
威灵顿将军是在召唤他面对新世纪的滑铁卢吗?可他是普鲁士的后代,怎么看都应该是布吕歇尔将军出面才更适合。
菲尔曼觉得自己姑且还算是个正直的男人,包厢里的凶手极其歹毒,怕人没死透,补了两枪才结束罪恶。他会从哪里出来?菲尔曼听见脚步声靠近墙根,上方一扇窗户漏光。
他想到一个中国人的成语:守株待兔。
他可以完整逮到这只凶手兔子。
包厢内:
婴宁拉上左肩被扒了一半的衣领,蝶骨上水银褪尽的蝴蝶栩栩如生。在她身后的地板上,躺着一个肢体抽搐的年轻男人,瞳孔放大是濒死象征,他残留的意识,清楚记起这面容冷漠的□□女人是如何哀求着他收留她的。
她说她的父母把她卖给窑子,她不愿意流落风尘,就自己逃出来,想央求他带她私奔。不管是去日本还是留在上海,她都跟着他,一辈子无怨无悔。
他第一次吻上她后背美艳的蝴蝶就是在今晚。
前一秒还在耳鬓厮磨,下一秒汞毒扩散全身。一个月以来,她对他的精心照料,他死到临头依旧历历在目。
婴宁听着大厅传来的钢琴声,细数过旋律,精准无误地在枪炮伴奏之中利落补上两枪。汩汩鲜血从尸体枪洞里流淌,她与她短暂交往过一个月的爱人天人永隔。她为他开了三枪,一枪在胸口,两枪补刀在脑袋——要不是□□临时坏了,也不至于要靠钢琴掩人耳目。
包厢正门人多眼杂,她并不想引起多余注意,把离开的途径锁定在窗户。窗户后面有一条无灯的狭窄过道,是给三层船舱紧急逃生用的,平常不会有人经过。
她爬了上去,为了不在窗户边留下脚印,甚至是光着脚提鞋上去的。她没有意识到黑暗里有人隐藏,在她弯腰穿鞋的时候,她任何声音都没听见,起身之时,身后却堵上了一层高大阴影——她从墙上突兀变化的月影里发现,同一时间,她的后腰被抵上了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