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月久久地站在原地,她没说话,祈星翎也就没起来。
屋子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疯丫头甜而软的声音响起:“月姐姐,我把朱大娘和刘婶埋好啦!我可以进去吗?”她可能听祈星翎方才唤阿月,所以记住了这个字。
她很有礼貌,还敲了敲门,影子在月光下小小一团,很可爱。
“进来吧。”祈月说着,扶起祈星翎,谁知道祈星翎居然还犟了起来,定定看着祈月,膝盖还跪在地上。
“……姐姐,你再让我想想,就想想。”祈月柔声道。
疯丫头兴高采烈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截发绳,见祈星翎坐在一边喝茶,歪歪头,转身看向祈月:“月姐姐,你帮我扎头发好不好?”
“好啊。”祈月点头,接过发绳,指尖顿了一下,“这是?你从哪儿找来的?”
“这是朱大娘的啊!”疯丫头笑着说,眼睛亮亮的,很期待,“我也想要那种圆圆的发髻!”
“好啊。不过我没给人扎过头发,不一定好看呢。”祈月说。
“也没人给我扎过头发!一定会好看的!”疯丫头摇头。
代国虽然是小国,但祈月作为公主,自然是不用自己挽发髻的。她这手法已经不是“不好”能形容的了。她三两把抓下来,疯丫头那枯草一样的头发被扯断了少说小半。可看着小孩那充满了幸福的眼神,她又觉得如果自己此刻停下,才是做错了。
“月姐姐,我能跟着你吗?”头发梳到一半,疯丫头小声问,这孩子的眼里第一次出现胆怯。“我听到那些人说,要把我们送到走,可是我不想走,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了,我想跟着你。”
像是怕祈月不愿意,她连忙又说:“我每天只吃一顿饭,但是能捡好几个时辰的柴火!我还不怕冷,睡在窗户底下就可以了!如果有馒头,或者有骨头吃,我可以两天吃一顿!”
祈月的动作停住了。她把发绳打好结,勉强在疯丫头脑袋上扎了个松松垮垮的丸子。疯丫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开心地眼睛都快笑没了。
“好看!我喜欢!”她蹦起来,更像只小兔子了,黑里泛红的眼睛盯着祈月,很兴奋地问,“月姐姐,我好看吗?像不像有人要的小孩了?”
“……好看。”祈月点点头,轻轻摸了一下疯丫头的脸颊,“你是有人要的小孩呀,你不是要跟在我身边吗?”
“那,你给我取个名字吧!你给我取了名字,我就是你的了!”疯丫头一把抱住祈月,她明明瘦得手臂上只剩下骨头,力气却勒得人生疼。
祈月想了想,将自己发间金钗取下来,温柔地簪进小孩的丸子头里。
“这个发钗,是我母亲留下的,我是九月生的,她为了纪念,把这只钗唤作‘霜序’。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就收你为义妹,从今往后,今日便是你的生辰,你的名字就叫——”
“祈霜序。”
疯丫头,不,霜序的眼睛亮起来,她抬手握住金钗,很用力地点头:“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我要去告诉朱大娘和刘婶,我叫祈霜序!”
她又一溜烟儿似地跑走了。
“如今你手下无人,这孩子确实合适。”祈星翎一直在旁边,沉默地看着,“像你会喜欢的人。”
祈月听到这话,转头看向祈星翎,笑容温柔轻快:“姐姐不觉得,我只是一时心软,所以收养她吗?”
“你会对没有价值的人心软吗?”祈星翎反问。
这个孩子,年纪那么小,就已经显现出某种天赋,死士的天赋。不仅仅是那一铲子的可怕怪力,更是她身上那种扭曲的执拗和天真,她没有被好好养育过,比起人的思维,她更像是一只小兽,谁给她温暖的巢穴,她就可以为之去战斗,去牺牲。
“那孩子,最多十来岁。”祈星翎说,“也许好好教导,还能扭回来。”
祈月笑了下。
“姐姐。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她说,这个村子里,有人对她好。可是她对‘好’的定义,却是两天给她吃一个馒头。可想而知,她自以为‘普通’的日子里,都在遭受什么对待。
但她不觉得痛苦,也不觉得自己可怜,因为她生来就在被如此对待。她没见过太阳,所以以为这世界本来就是黑的。她也不渴望太阳。可是如果你教导她,告诉她这世间该是什么样的,她就会突然发现,原来她从出生开始就在被人践踏侮辱!原来她生来就是草芥!
她以为的平常,不过是一种虐待;她以为的好,不过是另一种践踏!姐姐,你知道这有多可怕吗?人生里唯一一点可以当做快乐的时光原来也一样被那些肮脏泥泞的东西充满!
她会疯掉的姐姐,她会疯掉的!”
祈月说着,泪已经流了满脸。
“既然是美梦,何必要醒?”
祈星翎沉默地看着她,半响,抬手摸着祈月的脸颊,只问:“你说的人,到底是谁?”
是啊,醒过来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