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朋和城,那天下了大雪,你非要在晚上率兵奇袭,我和老厉……”男人一口气说了五分钟,其中细节详实,情节合理,而且和程元纬自己记忆中没有任何区别。
程元纬转过头看着祈月:“没有问题,都是真的。如果不是本人,不可能知道得这么详细。”
“再问一遍。”祈月说。
程元纬又问了一遍,回答还是没问题。
“再来。”
“再来。”
“再来。”
直到第九次的时候,憨厚男人一脸不耐烦地说:“老大你问够了没?我都说了,你忘了吗老大,那是三年前的事了,你在打朋和城,那天下了大雪,你非要在晚上率兵奇袭,我和老厉……”
程元纬听着听着,表情逐渐僵住。
五分钟的讲述,每一个字,每一处停顿,每一个看似随意的口癖,都和第一次叙述的时候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连说完的时间都和第一次分秒不差。
“很周全的准备,每一个重要的故事都准备了至少这么多版本。”祈月笑了下,“其实足够用了,可惜啊,谁让你遇上的是我。”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程元纬呆呆地看着祈月,一时间神情居然有些恍惚,只觉得后背发凉。“那真正的章双和厉览……”
“死了。”祈月淡淡道,“这么精致的□□,只能用原主人脸上剥下来的皮去做。”
程元纬握紧了拳头,咬着牙:“是我的错,我没有护住他们。他们是因为我死的。”
祈月没说话,留给他收拾心情的时间。过了一刻钟,程元纬才长呼一口气,抬起头看着祈月,问她:“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又问了一遍。
“眼睛,一个人可以演戏,可以演很久,但演戏是很累的,即便是被训练成工具,他们也依然是人,依然会疲倦。当演戏演成习惯之后,眼睛就会放松下来,然后你就可以发现,他们的眼睛不一样。脸上带着笑的时候,眼神是空的,眼泪掉下来的时候,眼神也是空的。”
祈月叹了口气,看着那两个人的眼神中几乎可以说是怜悯。
“审他们是没有用的,就像你不可能去审问一把刀,一棵树,一把椅子。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按照要求去做。所以想要知道他们后面的人是谁,只能把他们当做诱饵。”
这也是为什么祈月要将这两个人卖掉。他们应该早就已经被训练好了要在任务失败之后自杀,但是祈月偏要他们活着,直到幕后之人忍不住将他们灭口。
“被训练成这个样子,既然不可能背叛,凶手也没必要灭他们的口吧。”程元纬说。
“因为凶手要灭口的不是他们,而是自己的疑心。会选择用这种方式训练死士的,本来就不可能相信任何人,他们一定会忍不住出手的。”祈月摇头。
说完之后,她看着那两个依然表情没有任何改变的死士,长长的叹了口气。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句,每个字都很认真:
“你们应该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不过,我答应你们,会替你们报仇的。我会杀死那个,将你们的姓名和人生都全部当做工具的人。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就可以做人了。”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句,每个字都很认真。
程元纬看着她,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我有时候觉得你很冷酷,可是这种时候,又觉得你很温柔。”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一眼看出来他们的不同吗?”祈月转头看着他,笑了下,“因为祈宸明,就是这样训练死士的。”
“所以你要杀他?”程元纬问。
“算是,也不算是。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替她报仇,替她杀了祈宸明。”
直到今天,祈月闭上眼睛,依然可以听见那个声音,在大雨滂沱的夜里,在树木折断的声音里,她在说:
“杀了他,杀了他……我想做人,我不要做工具,我不要再当一个东西!我要做人,让我做人吧!”
“杀了他,替我杀了他,只有杀了他,我才能做回人。”
祈月依然记得当时自己的回答,她永远不会忘记。
“你是人,我会记得的。”
哪怕这世上所有人都忘记,我会记得。
你是人,不是工具,不是玩物,不是可以被践踏的“东西”。
“阿月,你再等等。”祈月对着眼前拂过的风,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