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月光自楼台高檐交错的间隙洒落下来,又错落交融在道路两旁华林的罅隙中,在青砖地面上铺就出泠泠光辉,
浑厚而苍老的声音滑过徐徐清风,垂落到长街的每个角落,粗重的步子蹒跚地拖在青砖石上,发出沉闷声响。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万籁俱寂,敲锣声回响在长街中,清脆的声响穿透了悄然剪过他枯瘦身子的晚风。
已是子夜,更夫来来回回已打了三更。今夜如同往日一样沉静,甚至比往日更加凄清幽谧。
他佝偻着腰背,慢吞吞地穿过十字街北侧,经过鳞次栉比的商铺,高耸繁丽的楼阁,拖着脚步步迈过一个个雍容锦簇的庭院大门前。
只因承接着丝帛、字画、香药、珍玩、瓷器等贵重物品的交易,又是本朝对外贸易最大的窗口,这里白天人声鼎沸,倒卖货物的商贾们摩肩擦踵,也常有异域面孔的商人在此地出没。
这些铺席的东家们个个腰缠万贯,富埒王侯。出手也大方,将店铺门头统统修得宽阔雄伟,磅礴大气。这些店铺的生常常是日进斗金,叫旁人瞠目结舌,艳羡不已。
就是在这么一个清寂的夜里,火光猛然冲天,凄厉的尖叫声划破了沉寂空旷的夜,伴随着人们的呜咽声,祈祷声,和升腾出的呛鼻黑烟,一道黑影如一道出弦之箭,从火场外围闪烁而过。
嘈杂的人声没有盖住更夫高昂的预警声。
“走水了!走水了!”
望火楼上的军兵本是酣倦地蜷靠着,听见了更夫大声的呼喊声,松懈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他们惊得眼睛一亮,身子猛地一缩,扑腾着从地上爬起来探着脑袋朝下观望。
还未仔细探查便发现了十字街北的火点。
火光炽天,焮天铄地,若是再赶去晚一点,怕是连着的整条长街都要被烧毁。
驻扎在望火楼下的防隅官屋中冲出百余潜火军前去扑救大火,他们手中提着水袋、水囊、唧筒等救火用具。鱼贯而出的队伍末端是几个扛着云梯的兵士,他们艰难地赶上大部队前奔的步伐。
长夜漫漫,凝重漆黑的夜色被弥漫无际的熊熊火光瞬间照亮,浓烟滚滚的火场冲进了一批又一批的军士。
焦黑的躯体呈斗拳状蜷伏在地面上,通过躯壳已辨别不出男女,区分不出年龄,在前来救火的潜火军皆蹙然动容,他们咽部紧缩,强忍着抽搐的恶心感,不断地在火场中来回穿梭。
凶恶贪食的火兽吞噬着越来越多的生命,参与扑救的军兵越来越少。
火龙直冲升天,它吐着火舌,大口大口地贪嗜着无辜性命,将人们鲜红的血肉重新融进这片混沌的红光。
这红光愈发地艳,愈发地烈。
灼热的火焰流转在屋宇间,闪弋在受难者的身上。
储瓦颓垣断裂后随着火光一齐飞溅,有的落在地上,有的直击人们身上。
闻成周拧眉良久,额头上的青筋如蜿蜒长龙一般暴起,胸膛因急促呼吸而剧烈起伏。
他从火场中拼命狂奔出来,却倏地听见有人在呼救,是她的声音。
闻成周回头想要救那人,刚疾走没两步,却听到一声乍响。
竟是梁柱直接爆裂开来了。碎片直直地击中了他的后脑,他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颅内嗡鸣作响,视线影影绰绰,他模糊地看着眼前的火光朝自己席卷而来。身躯被无情地卷入烈火中,被火焰炙烤所成的灼烧感使得麻木的身体竟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
闻成周行将就木,却尤有知觉。
意识还残留了一丁点儿,他想开口呼喊她的名字,却如鲠在喉,只能发出如风车般沉重的呼哧声。
他与她一齐被猛烈的火舌所吞没,甚至未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握住被角的手倏地一下抓紧,闻成周于梦中惊醒,终于挣脱出幻境。
骤然醒来之时,额上薄薄一层冷汗,手心也是湿冷的。这梦竟真实到他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屋里的超然脱俗的琼花绽开五瓣白玉般的花片,正繁盛的花儿朵儿拥簇着才出苞的小团花。
花中一点樱黄的梅蕊随风飘散出汩汩香气。
闻成周正回想着方才的梦,却听见卧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公子!不好了!走水了!”小厮衣冠不整的跑来,手中的灯笼照亮了他细条条的身板。看到自家公子大半夜竟坐在榻上,他明显一顿,迟迟地定了脚步。
闻成周听了这咄咄怪事急问道,“你缓口气快说,是哪走水了?”
“十字街北!您的铺子也被烧了!”
他本不想沾惹这与梦境相似的祸事,但一听是自己的铺子被烧了,面上由惶恐变得糟心。
闻成周心神不宁地匆匆披上外衫,吩咐一声,便一溜烟儿地向外掣驰。
外头薄寒萌动,愁云低挂,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