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终于回归清净,就在这一片白茫茫的清净天地,忽然轻轻响起一道男声。
“嗯,疼的,我疼。”
声音极轻,轻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幻觉。
衷容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猛然扭头寻着声音望去,便看见一个黑色的侧影。李轻怒一身黑衣立在一棵树旁,在一片白皑皑中醒目得过分。
他两手垂在身侧,右手的袖管中有鲜血一滴一滴落下,把他脚边的雪都染成了红色。
衷容不由得一怔,随即看向自己的手,便看到了满手的血,不仅是手,她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血,她一身衣裙血迹斑斑。
原来她刚刚淋的竟是一场血雨。
霎时间,铺天盖地的血腥气朝她袭来,叫她透不过气。
她怎么忘了,血蜡梅之所以叫血蜡梅,是因为它嗜血。血蜡梅要饮血才会发出人语。
每一次细雨洒落,都是李轻怒在用他的血喂这些花。
衷容不解地看着李轻怒。这几句话究竟有什么魔力?他就这么喜欢听?听了一次又一次。
忽然,李轻怒毫无预兆地直直向后倒去,重重地砸在雪地上。
衷容强忍着才没有扑过去。
他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眼睛睁着,好半天才眨一下。
过了许久,他闭上眼,左臂扬起搭在额头上,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脸。
雪不知何时停了,四周很快恢复到休与山应有的如春温度,积雪化得飞快,那些铃铛似的小黄花忽然间都凭空消失,那些树又变回光秃秃的样子。
李轻怒还躺在地上,大袖盖脸。
他看上去那么脆弱,像一片薄雾,风轻轻一吹就散。
衷容还是没忍住,悄悄走到他身边,蹲下,想掀开他的衣袖看看。
手还没碰到他,面前忽然白影一闪,然后是一阵剧痛,紧接着温热的液体从她的喉咙喷出。
隐藏的身体骤然显形。
她睁大双眼,不敢置信,死死地看着割开她喉管的东西——一支白玉管笔,软绵绵倒在地上。
她只知道,李轻怒的笔可写字描山水,可画符,可疗伤救人,却不知道原来他的笔还会杀人。
可她对他而言不是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的吗?
李轻怒坐了起来,拾起笔。玉白半透亮的笔管,笔尖上的毫毛洁白如雪。那一下实在太快,笔尖上甚至连她的血都没沾染上。
他眼中杀气弥漫,整个人透出一股轻蔑、颓厌、阴寒的气息,与他鬓边的泪痕以及眼角挂着的那颗眼泪显得极不协调。
他在哭。
他面色太苍白了。
衷容只来得及想这些,便闭上了眼。
胡伯匆匆赶来,看一眼衷容,她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身体在一下一下抽动。
“香君不是走了吗?您怎么能这样?”别人都躲他躲得远远的,她倒好,竟私下里窥探起他来了,谁给她的胆子。这血蜡梅林是她能进的吗?他叹了口气,对李轻怒道:“这个人不能杀。”
李轻怒将笔纳入袖中,道:“理由。”
胡伯道:“您不记得她了么?”
“我应该记得她?”
“您当年救过她呢。闲远书院,那回她差点被乐神族那对龙凤胎打死。”
李轻怒想了想,“哦,原来是她。没什么,杀了就杀了吧。”
胡伯道,“她是寻香族衷莲家的姑娘,就是为天君您驯养猢狲的那家。”
“假公济私。更应该死。”
胡伯抬袖擦汗,“去年,您身上那道不留符还是她母亲替您解除的。”
李轻怒无动于衷,“一码归一码,我也没让她白干。”
衷容的身体抽动的幅度越来越小,像条垂死的鱼。寻香族是地人,不像天人有命印,这一死就是永远的消失。
李轻怒甩了甩衣袖,转身往树林外走。
胡伯无法,把心一横,“当年,公主……”
李轻怒停下脚步,回过头凝视胡伯,脸色难看至极。
不能提也得提,胡伯不希望衷容就这么死在这儿,这姑娘其他都挺好的。趁李轻怒还没发疯,他赶紧接着说道:“一百年前,东皇山,她没有拍手叫好。”
李轻怒僵了片刻,忽然转身疾步走到衷容面前屈膝蹲下,从袖管中拿出另一支墨玉色的笔,往衷容的颈项上一划,伤口便愈合了。
胡伯长吁一口气。
李轻怒起身,“你把她送回去,连同那只猢狲。”
“是。”
李轻怒又说:“把她做过的事告诉她家里人,再对他们说,将她今日的记忆去掉。”
胡伯问道:“可是用不留符?”不留符与无障符都是寻香族的符纸,只有寻香族会用,也只有寻香族会解。
“不,彻底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