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豆,噗噗簌簌在风里摇着,时鸣走进来,将门合上闩好。
元娘披衣趿着绣鞋,坐在卧房小桌前,正在算账,桌子上杂乱摊着字纸。
见到时鸣回来,她抬起头来,将笔搁置在架上,晃了晃僵硬的脖子,说到:“那婆娘走了?”话中带着恼意。
不怨她恼火,半下午来了个半老徐娘,她都没见过几面,走在街上不知道如何称呼的那种,竟来给她说亲。
说亲罢了,竟直接带了男方上门的,满天下也没几件这样的事。
那婆娘带了自家侄儿,只觉得顾家母女没有不答应的,坐在顾家院里高谈阔论:“我这侄儿,才将二十岁,我兄弟家生了一窝七个女儿,他是老来子,家里将来什么都交给他。现有的几十亩地,还有一个卖肉的铺子。怎样,可亏不了顾娘子吧。”
元娘没来得及回避,已经看到那侄儿,唯唯诺诺腼腼腆腆,五尺身高的男子,看着长和宽差不多,没白瞎他父亲的肉铺,心里真是哭笑不得。苦笑着看她娘。
张娘子怎么会愿意,这也太出人意表了,只好让坐了,说:“她的婚事,说定了由李太公做主,正相看呢。”
那婆娘拣着她家盘里的面果,吃了半盘子,又递给她侄儿,那侄儿也接了,听他姑妈接着说:“能相看到什么好的,我这侄儿是极好的了,还是头婚。”
那侄儿看到元娘,也接着他姑妈低低说了一句:“我不嫌弃顾娘子,以后都让顾娘子掌家。”
元娘忍不住好笑,心里翻着白眼,心道:真是感激不尽。
又听那婆娘说:“若不是看中顾娘子能掌家,我们也不愿意要个孀妇呢。”她是真心这么想,看顾家母女两代守寡,谁知道是不是祖传的克夫。
元娘再也听不得,说了一句:“令侄儿这样的人品,我不大配得上。”挑眉看她娘一眼,借口害羞回避了。
可怜个张娘子,又气又急,还不知如何反驳,翻来覆去就是她做不了主,不敢高攀。
由着那婆娘又说了几筐话,直到天黑,那姑侄两个人吃光了顾家的几盘面果,看实在说不动,才辞了出去。
那婆娘站在门口,还要说:“再想想,再想想,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时鸣替元娘听了半下午,犯了半下午困,见她们走了,忙得去关大门,这才回转。见元娘问,她也好笑道:“真是一大奇景,害得咱们晚饭都没吃呢。”
元娘听说走了,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可是走了,再不走阿娘也该发脾气了。不说般不般配,这事儿每个人心里量尺不一样,单说这样的做派,哪一样让人看得上。哎哟,我真是谢谢他们看得上我。”
说着将桌上字纸推在一边,又道:“算清楚了,这生意没有不成的。我有那工夫替别人掌家、还得感恩戴德,自己早撑起来了!走,用饭去!”
元娘恼那些做媒拉纤的,却不知还有一人也要给她说媒来了,正与李家有些关联。
李大娘从高家庄回宝应县她娘家,她打东城门往向阳街上过,先去肉铺子里割了五斤生肉,因天冷了又特特割了三斤熟羊,绕去甘回斋买了两匣子细点,令她家长工驱车拐上文昌街,直奔衙前巷来。
门上老翁识得她家的长工,见远远地驾车来了,笑容满面站起来,指挥小子卸下门槛子,铺上引板,把马车引到一进院里,又让他牵马去喂,他自领着长工到门房来吃茶。两人也谈些庄入仓,城里新闻之类。
老翁因问:“怎地两三个月没来了。”那长工说:”这不是九月里我们老安人生辰上,把掌家的差使都交给了大娘,她老人家安心养病去了,大娘便一向很忙,里里外外从公中的到自家的,事事都要找她,这几日估计是得了闲,这就来看太公和安人。”
老翁顺嘴接一句:“可都顺利?”长工便说:“咱们大娘您是尽知的,就有什么不顺利,到她这里也顺了。”两个人便相视一笑,都道:“吃茶,吃茶。”
屋里李大娘与曹老安人、小曹氏也正说到此处。
“我那两个妯娌,哪个是好相与的,就是婆婆虽说把家事交给了我,也不能立马就放了心,我这两个月真是人仰马翻的。”李大娘呷了口清茶对杏姐儿道,“杏姐儿且去播茶,咱们点茶吃——娘不知道,因我上个月忙着理帐,没留意公中用的壑源团茶不够分了,只将下剩一点好的送到我公公婆婆房中,又现买了顾渚茶给她们,我们家那好三娘,就非要不依,当着我婆婆的面问我:‘家里怎么就难成这样了,若实在困难,我嫁妆里还有几百两银子,嫂子尽可拿去使。’听听,这是什么话。”
小曹氏人便笑问:“大姐,那你婆婆怎么说?”
李大娘看她一眼,心道:我这娘家弟妹,跟我那夫家三娘倒是真像。
她笑道:“我还等婆婆说呢,现就给她撅回去了,我说,‘咱娘信重我,家中大大小小的进出都从我这里过。公中十来间铺子的出息每月交到我这里来,庄子上的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