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那时光弹指,转眼冰融雪逝,已然是早春桃月,烟柳初嫩,莺啼才脆,宫中嫔妃业已轻启绿窗,弄影花竹,簪卉沐香,裁衣描眉。
阿瑾长于阁中闲伴诗书,倦倚绣笼,日日睡意昏昏,神思慵怠,因见院中风摇竹翠,蕉绿棠红,心中不禁生慕春之意,便命小黎前来伺候着染脂晕粉,挽髻簪钗,轻执纨扇,出门游春。
却说阿瑾本要往螽庆宫去,却闻贵妃与中宫商议预备赏花宴去,只得作罢,索性便游山水楼阁,观百草异卉,正十分自得,因路过那竹丛鹤立,只听博古厅中隐传素琴之音,便轻移莲步,绕过那画栏墨屏,只见厅外宫人点茶焚香,厅前松柏奇石,远远掩映着厅中三人背影,阿瑾走近细观,只见一个态如松风朗月,不羁出尘,一个姿如菡萏照水,妖魂清艳,另一个则如鹤舞霜天,气结山川,其中两人正是成璟,成瑈,另有一人阿瑾瞧着背影儿眼熟,脑中只忽浮现出上元家宴上那惊鸿一现来,阿瑾思绪一漾,心中只道:“原来是他。”
阿瑾缓步上前,有宫人前来拜见,阿瑾只将手指往朱唇上一抵,那些宫女儿皆含笑会意,无声福身一礼。阿瑾轻步行入厅中,只见案上不乏簋尊罍爵等一类青铜礼器,更有醉石砚山,玄玉武康等韵石孤品,至于各处所置秦铜汉玉,晋帖唐琴,宣炉厂盒,商彝周鼎等物自不必多记,只说案旁有两宫人正同展一幅《溪山行旅图》,因见阿瑾悄悄潜入,皆含笑对视。
这头成璟正瞧着架上那汝窑细口瓶,青花春瓶儿并一个锦灰堆扇面儿道:“与我来看,这世上的灵秀大抵有三重,汝白窑比青花彩胜于一层内敛;云林之洁,锦灰成堆这一层便胜于卓然独立,与俗不同,一如陈章侯之风骨,嵇书夜之醉锻,此乃‘有癖之美’,若再往上,就是诸如‘彩云易散琉璃碎’‘西子捧心’之美,俗拙健儿无可比拟。” 成瑈道:“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了‘病梅’来,梅花枝要枯了才好看,比这好的便是病梅,如瘿木一样的纹理,不好说的。”扶苏只微笑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却只怕扬州瘦马,为病而病。”
成璟颔首,又将再论之时,成瑈只轻牵了牵成璟衣袖,笑道:“二姐姐来了。”原来成瑈与扶苏警觉,早已察觉阿瑾潜入,只不言语,此时三人皆转身去瞧阿瑾,阿瑾只笑道:“三位品的妙,见三位品的兴致,不敢打扰。”成瑈听了只抿着嘴儿笑,阿瑾又笑道:“瞧着今儿日头好,出来走走,倒难得见凑的这样齐全。”成璟笑道:“进宫来与妃娘娘请安,正巧便与二位凑上了。”
一时四人见过,便一同博古清谈起来,遂将奇珍看过,只赏一副佳山水,成瑈因笑道:“当真是‘观不尽,看有余’,你且看那舒展之处的舒展,凝练之处的凝练,遮掩的遮掩,外显的外显,可比一副‘群芳美人图’了!”观罢,众人又赏一副《泼墨仙人图》,只见画上题诗道——地行不识名和姓,大似高阳一酒徒。应是琼台仙宴罢,淋漓襟袖尚模糊,成璟观之,只道叹一句:“可正是‘画法始从梁楷变,满眼烟云笔底春’了。”扶苏唯道:“心无往者,便是佛心。”成瑈沉思不语。
话休绕舌,只说一时众人又赏过一副《层叠冰绡图》,一副《菊丛飞蝶图》,一副《出水芙蓉图》并一副《秋葵凋日图》,成瑾因见那秋葵图上题诗四句,正是——翠云团栾丹心倾,苦热抱子望日遥。待到秋虎催凋落,折断与子分离时。因叹道:“旁人少见有以葵入画者,纵有也取其灿烂明朗,此葵倒有盛大倾颓,苦热折辱,凄厉残碎之美。”扶苏却叹道:“葵者,花中之伊尹也,何得沦此败势?可知天道情至则无情,以万物为刍狗,以刍狗为万物。”
又见那《海棠蛱蝶图》,成璟只道:“姿态倒好,只是灵韵不足。”成瑈道:“妙在摇曳无力之姿,蛱蝶蹁跹之态,只到底少些春睡娇艳遗风。”扶苏便道:“宇宙生灵之态,大千自然之妙,并非人手可得描揽,更难以全全付诸纸上,画之精妙本不在于以形写形,而在以有限之形照以无限之神,工笔细描本就 ‘事倍功半’之法,纵使精雕细琢亦难造浑然天成,鬼斧神工之妙,只怕如此已是难得了。”阿瑾唯道:“此言很是,若论起真花,自难尽全天地自然之造化的。”扶苏因道:“论起棠花,景阁殿旁春睡台的棠花此时半开未开的正好,不妨借机邀三位殿下移步清赏。”众人听此称妙,只道:“花节难逢,极易错过,若有幸一睹,自比画中更有意趣!”
众人正欲前行,却见颌姑姑缓步走进,向众人行礼,众人忙免礼,又命宫人奉茶备座,颌姑姑只笑道:“不必劳烦,奴婢只是奉大娘娘之命,寻七殿下来。”彼时成瑈已然料到是何缘由,心中如堵巨石,却只笑道:“姑姑先回去伺候娘娘,待我别过诸位便去与大娘娘请安的。”颌姑姑听罢含笑告退,众人送至门边,成璟只细察成瑈神色道:“进来还未去大娘娘处请安,我与七弟一同去见过罢。”成瑈只笑不语,二人遂又别过众人而去。
送毕二人,扶苏只含笑问阿瑾道:“不知殿下可还有兴?”阿瑾心知此人是何由来,此刻只笑道:“兄长盛情,怎可辜负?”扶苏便展臂相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