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自己断掉的胳膊一点点重新长回来是一次奇妙的经历。
也许是体质原因,观婳吃完那一大块诡物后,长出手臂的速度比一点红要快上少许,痛感也随之增强。
痛、麻、痒,钻心的痛楚伴随让人发狂的瘙痒从断臂处传来,眼熟的肉芽一点点扭结成雪白的骨与殷红的肉,血管、神经、经络……也不知诡物的力量究竟是怎么作用在人体上的,但观婳失去的那条手臂,确确实实被全盘复刻而出。
乱糟糟的厨房被火光与灯光照得很亮,不断从鬓角流下的冷汗浸透了观婳的衣领。女人双目微阖,完好无缺的右手按在左肩下方,感受到心跳和血液流动速度都快得有些紊乱,身体也跟着不自觉地轻轻颤抖。
除此之外,那让一点红都瘫倒在地无法自控的痛楚居然没令她发出一丝痛呼。
宫九注视着她有些痛苦的表情,看得出了神,回忆起她与旁的“天外来客”的种种不同,不由问道:“你以前究竟是什么人?”
观婳睁开双眼:“普通人而已。”
宫九的表情摆明了不信,她就笑道:“只是时常要忍饥挨饿。”
“你有如此本事,也会吃不饱?”宫九皱起眉。
日常的行走坐卧,皆能看出一个人的修养。宫九就从未见过面前之人有过什么粗鲁无礼的举止。梅骨松资,卓然不群,除却内力对身体潜移默化的影响外,更有一种与江湖儿女截然不同的、难以言喻的清雅。
而培育出清雅与温润的性情的,只有金钱与良好的教育。
观婳抚摸自己逐渐长好的大臂,不在意地回答:“我虽然双亲健在,幼时却过得与孤儿仿佛,现在更与他们分隔两世,再无联系的可能。”
说起她那不怎么负责任的双亲……
观婳捏了捏鼻梁,忽感一阵茫然:现下回想,她居然不记得那两人的面孔了。
拜超忆症所赐,幼时照料她的保姆、和蔼可亲的邻居大妈,幼儿园到大学的每个同学和老师她都记得一清二楚,绝无遗漏,但唯独与父母切实相关的事情,她无法从回忆中准确提炼而出。
真是奇也怪哉。
宫九没有察觉她在神游天外,得到“与孤儿仿佛”的回答后,心口忽然想被什么戳了一下似的,泛出一股从未有过的酸软。
他虽然出身显贵,但母亲早逝,父亲太平王冷漠,只有奶娘嬷嬷照料,下人又怎能给予家人才能给的关怀。
若是如此,他们两人间,是不是终于多了一点共同之处?
女子像涂了一层浓墨的杏眸漫不经心地注视着身前的火光,因疼痛而溢出的生理性泪水如点缀在夜空里的星子。她的眼睛好像总是深得宁静,深得朦胧。
宫九有些狼狈地撇开脸,不去看她。心跳忽快忽慢,一如灶中忽明忽暗的火。
究竟是火动,还是心动?
“砰!”“砰!”“砰!”
船体突然一阵巨颤,像是坐进了摇摇车一般前后晃荡起来。观婳神情一振,里衣的袖子为了方便再生而被撕去,她只能将就着披上外袍,与宫九一起跑到船舱外的甲板上。
不久前还是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全暗了下来,风和雨都来得太快太急,卷起越来越多的海浪,铺天盖地地砸向原随云的船队。
“不妙,快去降帆!”
血流越涌越快,刀客忍耐着断肢处无穷无尽的痛楚,想要纵身掠向桅杆,却被宫九一把拉住。
“等等,你看那里!”
宫九瞳孔放大,面色微微惨白:“那是不是……海沖岛?”
观婳猛地回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宫九说得不错,往船队这里“游”来的,正是沙塘村人祖辈居住、受“忌水娘娘”庇佑百年的海沖岛。
风暴已经来了,偌大的一个浮岛如同有生命的巨鲸,观婳在海下看见的,岛体下方的海草全部变成长得难以置信的簇簇乱发,海沖岛当真变成一个泡在海水里的巨大头颅,引起海动山摇。
“……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
船的另一边,刘宛双手抓着栏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卜甲为筮,算到再有几日,海沖岛会遭海啸袭击,大浪过境,寸草不再,因此才会放手一搏与原随云合作。
可刘宛万万没想到,好不容易带村民逃离虎口,海沖岛却长脚了似的追了过来!
“是忌水娘娘在发怒!”她背后,有村民惨嚎着跪在甲板上,双手合十,不停磕头,“忌水娘娘,饶小人一命,小人不该弃岛而去,不该弃岛而去!”
“荒唐!简直可笑!”刘宛骇笑道,“海神不佑其子民,降下天灾,不想白白忍受的,就要被千里追杀?”
“那还算什么海神,不过一邪神耳!”
风浪太大,那村民根本听不到刘宛泣血般的怒吼,反而因合掌祈祷而被翻涌来的浪头席卷而走,眨眼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