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天,虽刚下过一场雨,但暑气仍炽。
屋内十分闷热,宁期站在门前,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贺娟看她一会儿,叹了口气:“七七,妈妈没有工作,没有能力继续供你上高中,你不要怪妈妈。”
宁期沉默着。
贺娟继续说:“你爸现在不是挺有钱吗?你去找他,以后让他供你。”
宁期仍没有反应。
贺娟耐着性子:“其实这种情况很正常,妈妈身边很多朋友的孩子都这样,跟着妈妈,却由爸爸抚养。你看珊珊,到她爸那里拿了多少钱回来,多懂事那孩子。你怎么....不学学...”
宁期抬起头,终于鼓起勇气一般,很轻的说:“爸爸不是给过抚养费吗?”
贺梅脾气向来很差,方才因内心愧疚才好声好气的说了几句软话,可宁期此话一出,如同踩到她的尾巴,将她那点龌龊的小心思揪了出来。她瞬间气急,调子不由拔高起来:“抚养费?!什么抚养费!当年你爸跟我离婚才给了我几毛钱,这么多年,我没有工作,还要养你,早花完了!”
宁期一直避免跟贺梅正面冲突,因为知道她这人冲动暴躁,蛮不讲理,加之又是亲妈,父母离婚时法院宣判的,她的法定监护人。当面吵架,她永远会被暴力制止,运气不好还会被打一顿,吃亏总是自己。大多数这种时候,她都会服软的说:“妈妈,我错了,你别难过。”
但今天,她不想服软。
因为什么呢?
宁期心里也不十分清楚。
大概因着酷暑难当,少年人的心性在环境影响下亦桀骜难驯。中考成绩出来后,同学们虽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但几天过后,愁的那几家很快一扫阴霾,纷纷沉浸在即将升高中的喜悦里。升学宴、谢师宴此起彼伏地办,毕业聚会、旅行接二连三地发起。
宁期中考发挥有些失常,上了三中。她拿着成绩单回家的路上,内心十分平静。贺娟当时问她考得怎么样,她也毫无负担的回了一句,还行。直到她推开那间房门走进去,望着床上躺着的那位形如枯槁的老人时,她平静的内心如同突然被一根线提了起来。
“外公,我去拿成绩单了。”她紧张的说。
“哦....七七,考得怎么样?”贺曾华睁开眼,关心的问。
“老师说......上三中,应该.....没问题。”宁期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垂了下去。
贺曾华微笑着:“三中啊.....挺好,七七,很厉害。”
宁期心里那根线瞬间掉了下来,拽着心脏一直往下坠,她觉得难受,眼圈便红了。
贺曾华看着她,半晌,慈爱的目光里透出一丝悲伤,“七七,跟着我们,到底影响你了。”
宁期摇摇头,但又觉伤心难抑,伏在床边呜呜得哭了出来。
大概因着久卧病榻的这位老人,前几天被医生宣判生存期已不足三月。宁期从小就乖巧,用发小的话形容“七七,你这爹不疼娘不爱的这么多年,搁别人就长成不良少女了,你咋还这么软萌可爱,像个小公主一样。”
宁期笑笑:“有吗?”
“有,前几天我跟兰佳佳她们还在讨论谁长大了最好看,还得是你啊,又乖又萌,成绩还好。”
“舒梦真,你对我有滤镜吧。”
“......”
宁期心想,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小公主?在亲妈手下讨生活,穿得永远是洗的发白的校服以及贺娟曾经的旧衣服,有钱正常吃饭,没钱饿几顿也习惯。贺娟从宁立平那里拿的抚养费,分文未给。这些年的衣食住行学杂费用由贺曾华承担,她那病弱的外公,靠着微薄的退休工资,病了多年,也养了她多年。
宁期不说苦,习惯逆来顺受,她期待长大,更不敢学坏,外公虽病着,但她始终觉得他耳聪目健,在督促她成长。
而今,医生告知她,外公的生命在倒计时。
宁期觉得心里某个支撑了很多年的精神支柱,突然之间,倒塌了。
所以,今天她不想跟贺娟服软。
她看着贺娟:“爸爸给的抚养费,有一部分是给我上学的。”
贺娟很激动:“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贪了你爸给你的钱?你这个丫头,你就是这么想我的?你跟你爸一样狠毒!”
宁期知道她即将发疯,见怪不怪,山雨欲来,也不差再被打一次,“我没说这话。”
贺娟声音愈发尖锐,全身都忍不住颤抖,“你这是什么表情?!这是你这个小丫头能对长辈露出的表情?!你看不起我是不是?!你是不是巴不得我马上去死?!我早就说了,我根本就不想要你,你们宁家全是黑心鬼!”.......
贺娟情绪爆棚,跺了几下脚,泪水滚滚而落,喊道:“让我碰到一个宁立平还不够吗?!还要受这么个臭丫头的侮辱!”
她越喊越气,越气越骂,越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