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这事很棘手?”李善音反问。
“姐姐身上……有妖气。”黎疾几个字说得很慢,逆光中的脸颊笼在阴影里,叫人看不太出情绪。
李善音果然表情一变,“我方才确实遇到了很奇怪的事……”
“善音娘子可在?”
正待李善音要将方才的经过细细讲来之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呼唤,打断了她的话。
李善音只得先放下此事,站起身去回应道:“我在。”
门外一个身穿淡粉色棉衣的姑娘略好奇地伸头朝着药坊里面打量着,她旁边停着一辆漆红的马车,墨绿色的厚绒布把里面遮得严严实实的,但仍挡不住车厢里的暗香浮动,一股雪中寒梅的香气似有若无地散开。
来往的百姓都好奇地停下来看着这辆价值不菲的马车。
他们秋水镇何时来了这样的大人物?
“请问诸位是?”李善音朝那个粉衣姑娘和马车里的人问道。
姑娘先是很有礼貌地朝李善音点了点头表示客气,然后回应道:“我家小姐听说了你们善缘药坊的焕颜霜能使人姿容胜雪,今日特来一试。还请娘子拿来些给我家小姐吧。”她说着,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褐色的绸袋子,里面沉甸甸的。她颠了颠,满满登登的银块碰撞出沉厚的响声。
李善音垂下眼眸,“怕是要不了这么多。若是浅拿几盒试用,一两银子便够了。”她没去接。
谁料那姑娘非但没收回手,反而了然地笑了笑,“这银子娘子就收下吧。”她笑意未减,只是多了几分莫名的味道,似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施舍与戏弄,“若是娘子的焕颜霜真有奇效,让我们家小姐的脸容光焕发,那自然是大功一件,这点银子怕还是不够,我们还要再追加一倍赏给你。但是——”她语调放慢,手里的银子压得她手腕下垂。
“若你的焕颜霜是徒有虚名,那这些银子就当送给你殓葬钱。”
她笑面虎似的,语气染上几分阴辣。
任谁也要被她的反差吓一吓,因此旁边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谁能想到面前这白白净净的娇弱姑娘开口就是要人命的话啊。
“善音娘子这是惹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怎么最近这么倒霉?”
“就是,好好卖个东西怎么还要把命搭进去。”
“这人谁啊?光天化日地说这种话,不怕被告到官府……”
“你瞧这些人出手阔绰的样子,哪里像是普通人?只怕官府也会偏帮了她去。”
“我听说燕王的军队是不是就驻扎在这附近,难道她们……”
……
李善音听着旁边人的议论,神色未变。她久久地注视着那辆华丽的马车,末了,才缓声道:“好。”
她转身取来了剩下的焕颜霜,都交给了粉衣姑娘,然后接过了那袋装得满满的银袋子。
往好处想,现在正是她缺钱的时候,就有人给她送钱来了,她应该高兴才是。
但是……
李善音望着那辆远去的马车,心中一时不能平静。
车夫驾车很稳当,马车四角的铜铃晃晃悠悠,发出有规律的鸣响,仔细看铜铃上的花纹其实是用篆体写成的大字——燕。繁复的线条刻意有几处改变了笔势,使整体看起来像是一幅飞燕图画,叫人无法一眼认出字形来。
但是李善音不可能不认识。
血色漫天的刀光剑影里,她看着那面猩红色的旌旗在朝她逼近,可她退无可退。难以描述的暴雪冰刺一样划进她眼睛里,又痛又涩。
怎会如此呢?
她那时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身份是燕王,为什么一切都只是一场欺骗。
她眷恋的、信任的世界转瞬坍塌成泡影,而摇晃的天地再无她的立足之处。
【善音,你还有你的劫数要历,所以——别回头。】
师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师傅慈善的面庞倒映在她眼中,她拼了命地摇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那双温暖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带着最后的温柔爱意。十九年的情分与不舍,都融在最后一眼里。下一秒,她用手戳向自己的双眼。
在无尽的惊叫与鲜血中,将琉璃眼送给她。
世界忽地又恢复寂静了。
李善音好不容易从模糊的泪眼里窥见一点点天光,可转瞬黑夜降临,眼前漆黑模糊一片,好像有什么东西涂黑了她的世界。于是她用尽全力去涂抹,企图把这个世界擦干净,让光照进来。她越来越用力,浑身的肌肉都在紧绷着,几乎是在拍打眼前这墙壁似的世界。
一阵坍塌晃动,一切都越来越清晰了,天光再一次映了进来。
李善音睁开眼睛。
第一个看见的,是少年焦急的脸庞。
“……”她尝试着说话,却发现嗓子干涩极了,眼前也昏花极了。而少年的脸颊像是在梦中一样,时现时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