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跑不掉,于是实在无趣,整日只是看书睡觉,生活从来没有这么无聊过。唯一还算得上有趣的,是旁边病床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有病得轻一些的,躺个一晚上,第二天走了,有病得重一些的,要么躺几天,被推出去了,要么转院了,就像是在倍速观察人生的那些生老病死,我之所以觉得有趣,是因为我也病在其中,不知道哪天就被草草盖上一块白布推出去,这种未知带来的新奇与恐惧,时常在我脑海中打架。
这天晚上又被推进来一位,让我印象很深刻,为什么呢,即使病人在安静地躺着,只看一眼,都会感慨那张脸的确是老天爷的鬼斧神工,不是说制造外貌焦虑,我也丑,但并不影响我欣赏美好的事物,紧接着又跑进来一位,应当是家属,我一看,霎时感慨,老天爷连有灵感都是一阵一阵的,这长得好看的,怎么都与长得好看的一起玩了。
不过后进来的那位,我且礼貌地称呼他为家属一,很显然是个来医院的新手,病人醒来的时候慌乱成一团,我着实看不下去,便出声指导了几句,那会儿竟然还觉得有点骄傲,仿佛在自家接待了个客人。
家属一非常有礼貌,临睡前还说要帮我关灯,但关灯之后他并没有睡觉,我那会儿也困倦至极,实在是那本满是外文的小说看得我头大,也就没有多想,倒头就睡着了。”
张庆渝匆匆翻回作者简介那一页。
“陈淑华。”
作者名上面是一张清晰的照片,照片里的人身着旗袍,肩披薄毯,悠闲地靠在古木椅子上,头发丝整整齐齐的,不知道是为了拍照专门打扮过,还是平常也足够精致,眉眼间带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很是开心,照片下写着作者的生平。
陈淑华(1960年6月12日-2021年5月30日)。
张庆渝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抓书的手下意识用劲,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回忆起孟铎住院的那天,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从那一晚上之后他忙于工作和孟铎,如果不是因为翻看了这本书,那不过几句话的相处,在张庆渝脑子里丝毫印象都不会留下。张庆渝关上书,走到小包子对面坐下。
“庆渝哥哥,你不是不爱看书吗?”
“看书这种事,突然不想了,突然又想了,很正常的。”
“你们大人真的很善变诶。”
小包子吐槽了一句,把目光转回漫画书上。
张庆渝这才又翻开书。
“第二天身上痛得难受,躺了一会毫无缓解之意,又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叫了护士来,一群人手忙脚乱把我推出病房,之后就没了意识,重新醒来的时候,一摸头,果然又光溜溜的,不免有点生气,心想,治病就治病,拿我假发做什么,正要翻找,目光却锁定在床头柜的那本英文小说上,是全新的,其实旁边还有一束花,往常也经常有人给我提花,但都是当面送,或者一定有张卡片署名,像这样悄悄匿名送还附赠一本英文小说的,着实是第一个。我正寻思是谁做好事不留名,护士就进来给我检查身体,我手忙脚乱,把抽屉里的假发套在头上,觉得好看多了,才准许护士给我检查,不过后来护士给我说,我那天假发戴歪了,此后每每想起,都觉得会死不瞑目。
说回好心人,我后来琢磨了一下,应该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家属一,毕竟他来的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外文小说,估摸给了他错觉,觉得我是这方面的专家,而实则不过是个半吊子,后来没有再见过旁边那两位,那本英文小说我倒是看了两页,实在头痛,便叮嘱女儿将来给我放进棺材里,让我去了阴间好好琢磨琢磨,非得给他弄明白了不可。
书籍快出版的时候,出版社死缠烂打,非让我写一篇序,于是我便写下了这个小故事,反正书名叫《在人间》,这也算是我活着见闻的一部分,我觉得有趣,其实在医院也见过不少乐事,往后会慢慢写一些,能打发打发我这段无聊的日子。
作于2021年5月10日,天气雨。”
“庆渝哥哥,你怎么哭了呀?”
张庆渝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眼前早已经模糊,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到书上,他随手抹了一把脸,才说到,“书太感人了。”
“没关系,包子摸摸。”小包子跑到张庆渝前,牵住张庆渝的手,“庆渝哥哥不要难过啦!”
“好,”张庆渝摸摸包子的头,“哥哥已经不难过啦!有想买的书吗?”
“有!刚刚看你看书看得很认真,我就自己去拿了,”包子指指桌上垒起来的书,又指指张庆渝手里的那本,“庆渝哥哥你要买吗?我可以买了送给你哦,当作你带我滑滑板的谢礼!”
张庆渝倒也真跟着包子蹭了本书,他把书放到车上,就牵着包子去了书店街对面的滑板俱乐部,俱乐部是张庆渝在大学参加的网球社的社长李满开的,那会儿张庆渝是个刚进大学的楞头小子,仗着自己在网球比赛中拿过的几块奖牌不怕天不怕地,然后就被李满一场球直接打得怀疑人生,张庆渝也是个倔的,场场打场场输,打了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