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暄同那只手的主人擦身而过。
她站在徐明霁咫尺之处,看见四周影影绰绰的人群,也听得场中一瞬间凝滞的喧笑,似是断了线的绣样,怎么接上都显得古怪至极。
不远处响起喜娘打圆场的尴尬笑声:“哎呀,看来我们的这对新人都等得急了。”
人群这才哄然一声笑闹起来,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对刚才那个可能是意外又可能不是的小插曲视而不见,毕竟不说云家,也没有人想触徐明霁的霉头。
徐明霁厉名在外,而秋猎之后,这燕京哪个贵女不是避之不及,心惊胆寒。
这么一想,顿时人群中有不少人看向云暄的目光便显得探究起来。
只道这位云家嫡女果真不是个简单角色。
云暄自是不知众人心中作何想,她只感到那只僵在半空的手似是收了回去,接着喜娘便笑着凑上来往她手中塞了一段红绸。
指尖摩挲着那顺滑的锦缎,云暄垂着眼同徐明霁牵着另一端的彼此,缓步往宰相府走去。
随着动作,她能感到手中红绸不时传来的力道。
人潮攘攘中,云暄却忍不住有些出神。
这本是欣喜而又满怀期待的一段路,她却只觉绵密的痛漫上喉间,逼得她只想脚下迈得快些,再快些,好从这场荒唐可笑的戏中脱出。
火盆的火舌几欲舔舐上她艳色的衣角。
可是等她于大堂站定,却更觉晕眩。
高堂上坐着亲手将她推出的父亲和笑意不明的沈氏。
前几月的云暄,大概再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她身为云家嫡长女,竟要向沈氏屈膝。
盖头下的云暄狠狠闭了下眼,咬着唇角压下心中的痛。
回过神来却发现四周人群似乎在小心翼翼地低声谈论着什么,云暄小幅度地透过盖头目光扫过全场,一边仔细辨别那些零星碎语,一边不动声色地看向身侧不远处的徐明霁。
“这……这我没眼花吧……”
“放只笔在高堂之上算是怎么回事,我也没看出那旧得笔杆都掉色了的笔有什么特殊啊,连皇上赏赐里的一颗珠子都比不过。”
“嘘,别说了,没看见上面的云大人面色已是不好了吗?”
“……”
徐明霁双亲早已亡故,京中也无亲近的长辈,没有人能坐上高堂云暄并不意外,可云暄本以为按规矩应是立了牌位接受跪拜,或是迎景帝钦赐的婚旨上座,没想到徐明霁竟放了只掉色的旧毛笔上去。
有些摸不准徐明霁是何意的云暄微微侧过脸去,却听得身侧衣料摩擦的轻响,接着便响起徐明霁惯常漫不经心的声线:“本官成亲迎何上座还要过问你们不成,怎么,这笔本官拜得,你们见不得?”
徐明霁的声音里甚至隐约带着两分笑意,然而在场众人却全像是被看不见的大手扼住了喉咙般,心惊胆战地住了口。
最终还是云父在满室寂静中硬着头皮开了口:“好了,莫要误了吉时。”
面对他这个名义上的女婿云父实在不敢托大,只是姻亲已成,他也不愿因为这点小事有什么影响,想来徐明霁也多少会给他这个老丈人一点面子。
徐明霁眼锋扫过僵立在一旁的喜娘和唱礼官,堂中气氛才重新热闹起来。
“咳,刚才没看清,仔细一瞧这笔杆是乌沉木做的,可不是凡物。”
“是啊,这笔杆光华温润,显然是常于手中摩挲所致,说不定是哪位名家常用之物呢。”
“反正能入宰相大人眼的,定有其过人之处。”
“……”
众人一改刚才的口风,争先恐后地夸赞起那只毛笔,想借着对笔的琢磨,窥得一两分徐明霁的心思来。
而无人得见的是,一派撑出的喧闹人声中,角落里一言不发的秦泽面上罕见地显出点似喜似痛的复杂神情,看了看那只陈旧的毛笔,又看了看最前方同那位云家姑娘一道俯身的徐明霁,最后将目光投向门外的青空。
师父,师兄成亲了。
……
云暄听得众人转变极快的违心之言不由得心下哂笑,想巴结徐明霁这个景帝面前红人的果然不在少数。
当日,也包括她的好父亲。
对云暄来说,跪拜一支笔不会比跪拜沈氏更让她难堪,然而额头轻触地后再直起身时,似乎是她的错觉,那一霎间,她越过盖头下方的缝隙,瞧见徐明霁一闪而过的那双眼。
那双眼,像是初冬浮了冰的海面。
闪着冷而沉的痛。
随着她起身的动作,细密的流苏于云暄眼前落下,于是将那双眼也遮在了盖头之后。
怎么可能呢?
云暄无声苦笑。
如徐明霁这般杀伐果断的恶鬼,又怎么会露出刚才那种似是一碰便会碎的神情呢?
“夫妻对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