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画面流转,走马灯似的,将这些年的苦痛欢欣重复放映,她与过去厮杀挣扎,才得以从无尽的幻梦中醒来。
睁开眼,她就看见模模糊糊一豆油灯下,宗棠趴在她榻边打盹,昏暗灯火将他面骨照得越发有棱角,当这幅面容剔去幼时的肉感,他这个人的棱角也渐渐展现在婧姝面前。
可惜了,婧姝不是圣人,说到底,肩膀上这阴冷一箭是因为他逼自己上灵舟才中的,宗棠猜忌算计她,借助她探听刘誉是否真的在灵舟上,虽然刘誉背叛信仰这是给人的冲击很大,但她依然无法心无芥蒂地欣赏他美貌。
总结来说,可以理解,现阶段不原谅。
寒气似乎通过骨头缝往五脏六腑钻,而此时此刻是春末夏初,普通箭伤绝不会导致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若真的因此年寿不永,虽然了却心头欠恩的不适感,但不能说是份合算的买卖。
还有刘誉,她一想起来就头疼的好哥哥。如果刘誉真的投靠盛国,他不会没有法子阻拦自己救人的行为。除了最后侏儒凌空一箭上带有寒毒,她在灵舟上被保护得太好了。
纷杂思绪占满了还在跳着疼的脑壳,她把自己缩进厚被子里,急切需要一些无梦好眠。
就在婧姝刚想闭上眼大睡一场的时候,宗棠醒了,小心翼翼拉住婧姝的手。她实在抑制不住自己想把手抽出来的本能,睡也装不下去了:“宗棠,松开。”
宗棠听见她的声音,猛地抬头,眼眶霎时间红了,眸子湿漉漉,像什么小动物。风婧姝心猛地一跳,根本分不清是心软心动,还是被吓得。
坏了,是不是还在梦里啊?
“小姝,你昏迷的时候我想了很久……”
“你先别说话,先让我把重要的事情汇报完。”风婧姝挣扎起身,宗棠忙不迭给她往身下垫枕头。
“首先,你是对的,灵均道人就是刘誉,甚至你和白叔的矛盾也是他故意制造的,他希望将你我都逼到他的阵营。我在玄门有天生的特殊地位,此番上灵舟获得了一件秘宝,刘誉告诉我,天下有另一个和我对应的人,拿到了另一份秘宝。”婧姝还是有些冷,于是把手重新放回被子下面,“其次,我找到了画像上的人,好消息是她总体平安,坏消息是她现在失语且不愿意回想过往。”
“我现在想问问宗先生,经此一伤,你对我的怀疑是否消解,天璇旧部那边对我的态度如何,非攻门对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我的伤到底到了什么程度,是否危及性命,有什么需要注意的。”风婧姝顿了顿,开口道,“宗棠先生,我认为你应该将自己微红的眼眶收一收,这种‘青梅竹马,误会委屈’的老套戏码,不必演给我看,毕竟是你让我上灵舟的对吗?”
“我很惭愧,不仅没有保护好你,还让你因为我的猜忌受伤。”宗棠轻声说,“我是被逐出涓埃门的人,更是六公子挑选的保护你的最后一道防线。以后,我必竭尽全力护你,甚至如果姝子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必竭尽全力爱你。”
“说够了吗?你觉得我缺你的保护?”风婧姝顿了顿,尽量让言语足够尖锐,“我感谢所有在暗夜里给我照过亮的人,高轼的恩我还给他儿子了,刘誉与我一刀两断往后相遇并不相互留手,至于白叔,我自然有的是时间报答。他们帮我良多,但这并不意味着没了他们我不会自己想办法活下去。”
“所以,宗棠,别再道歉了,也不需要承诺什么,我受伤从始至终都不是因为你,我方才说因为你才上的灵舟是骗你的,只是一种让你愧疚的手段,我需要借此获得你的信任和青衿门的支持。”风婧姝几乎是苦口婆心地劝说。
“不,现在你才是在骗我,你还是在生气。小姝,我找过你,可是在逃往稷下学宫的路上遇到刺杀,阿弟和大父都去世了,我受了很重的伤,几乎是被荀夫子从鬼门关捡回来的,光养伤就养了半年有余。荀夫子不许青衿门人乱世入仕,我一直行动受限!”
宗棠越说,婧姝越烦,他一直在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救她找她,可这对于婧姝来说根本不重要。不被故人信任当然值得生气,但愤怒在看见刘誉并明白原委之后烟消云散了。可现在看着宗棠的样子,消下去的怒火又不可避免点燃了。
“你想听我哭着质问你,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儿吗?这话就算打死我,我都不会说的,因为人与人悲欢不同,境遇不一,没谁是谁一辈子的依靠。”风婧姝深吸一口气,调整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些,“现在你能让我住进你的寝殿,对我开诚布公道歉,我已经很感激了。但我要善意地提醒宗二先生,我们都不再是在温巢中的雏鸟,必须要学会自己搏击长空。”
她在骂宗棠,何尝不是在骂片刻软弱的自己。
旧梦终醒,故人终死,她,他们都得坚强着面对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