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宿顾家的头几天,颂祺情况还算稳定。上午看书,下午一定要去逛书店,晚上看电影看到睡着。很少吃喝,唯一一成不变的是夜哭。
顾井仪集齐家里所有的利器,晚上睡客厅,一听卧室有异动,马上跳下沙发,拍亮灯。每次看颂祺把纸白的小腿缩起来,哭得肩膀一耸一耸,他恨不得这些疼痛都发生在他身上。
“怎么了祺祺?”抚顺她的背,哭声渐弱后递上白开水和气喘药。
身体已经抖得厉害,手抖得还要凶。
“可以陪我吗?”她问。
“好。”
“谢谢。”
他像哄小孩一样哄她睡。
她偎着他,只是小小声哭。问什么都不说。
顾井仪像医院时那样安慰她,或自言自语:“祺祺,你生病时都什么感觉啊?”
她小口小口吸气,突然没了声音。顾井仪吓坏了,喊她,推她,摇她,她一动不动,呼吸停了?他背她跑去附近的医院,半路时颂祺醒了,但对发生过什么一无所知。
有时奇异的柔和。她看书,他画画。抬起头,他自己也不能相信她与他共处同一楼、同一间客厅,间隔的不是沙发到流理台几块地瓷砖的沉默,而是山岚。
也许伤病真会使一个人从一个变成另一个。从有生命的真品到仿冒。想到这里他很痛苦,也明白颂祺宁愿痛苦也不要无知。
他佩服她本色,是真的。特别她有那样一个极端的母亲。
颂祺右手穿过左手,说:“其实有时候我真的很害怕,不明白为什么女儿总是重复母亲的悲剧。也许这是注定的,我的结局不会好。”
他告诉她不会,“你当然可以抵御、抗议这一切,但一定要死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生下来就想死的。”
“就没有别的好想?”
“有啊,我想发疯,疯子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他只好捡起上一道继续问:“到什么程度?”
颂祺认真想了想,屋子里待久了,可痛苦无处不在。她的神经纤维像捕捉弹片的蜘蛛网。从前也叫震弹症的?总之,她怕睡着,每次半夜惊醒,简直一刻也不能待在屋里,环视四周,窗帘可以吊,脸盆可以溺,垃圾袋可以闷,原子笔可以扎,杯子可以割。
意识到严重性,顾井仪不说话了。
颂祺倒是很轻松,说真住精神疗养院也没关系,总比回家强。
*
开学前几天,彭川跟何嘉约他们出来,就在从前他们会面的那家商场。
早上出门时顾井仪再三确认,颂祺说没关系,她很好。
路上顾井仪频频注意她,公交车经过的时候,地铁站等地铁的时候。她深深凝视车玻璃或铁轨,深深着迷,就好像在告白死是一件多美丽多富于宗教的事。
他伸手把她拉回来。
第一个十字路口左转,她不知道是不是生他气,用咖啡里淡奶油的口吻说他似乎很怕别人伤到她,或是怕她伤害到别人。
他看她一眼,心疼地皱眉。说不是那个意思。
颂祺垂着眼睛,没说话。
他马上知道她又往别的方向想,揉揉她的脑袋,饧化了语气:“大概我潜意识拿你当小孩。”
但她不觉得这是一种褒奖,他不如说她是残废、残障来的更直观更正当。
彭川和何嘉已经在门口等他们。
他们与他们打招呼,颂祺却听不清说什么,仿佛那声音是给呵欠的热气冲淡了。
何嘉跟颂祺打招呼的表情,像视觉暂留。问还好吗?希望显得轻松,但听上去声音像纸糊的那样。
颂祺点头说还好,两个女孩子挎着胳膊。走在前面。
彭川一路跟顾井仪说游戏,队友多么坑,功课也那么多。
顾井仪什么也没听见。前面一辆卡车轰轰从路对面开过来,颂祺就在前面,他眼睛都看直了。
“怎么你这么久不上号?干嘛呢?”
卡车从她身边啸过,他像目睹一场灾难发生,一瞬间还以为眼睛会瞎掉。
“跟你说话呢,看什么呢?”彭川扫顾井仪一眼,按下声音:“还没跟颂祺和好呢?你不是牵着她过来的吗?”
而顾井仪丢下了他,大步流星,赶到颂祺旁边。
何嘉的话却使他一惊,“谁死了?”
何嘉看顾井仪一眼,声音更低了:“据说是王磊。”
顾井仪语气不太好,“以讹传讹的事不要乱说。”
何嘉露出古怪的表情,干嘛这么大波动?
彭川也参与进来,闲闲地说:“这你们也信啊,八成是他们宿舍那伙人骗你们女生耍呢。”
“哪有人用死开玩笑的?”何嘉嗔视彭川,“可是要怎么解释?王磊妈妈神神秘秘跑进宿舍,卷了床铺,还往他